兩束清冷的幽光死死攝住凝香的眼睛,蕭瑾的語氣極為輕蔑,“你什麼時候也把自己當成人了。喜歡别人,你配嗎?”
“她是一位公主。”
“你不配!”
蕭瑾犀利的言辭不斷在凝香耳邊回蕩,一聲聲掌掴似的打得她頭暈目眩。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她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而是過往在這個人嘴裡,她一直是值得寵愛與疼惜的。
現在他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算不上一個“人”,她隻是一條狗,她不配去擁有人的感情。
她清楚地知道,這樣的話從别的任何人口中說出都不會令她如此的難堪,甚至是月兒。
因為他看不起她,所以他可以忘了她,時至今日他仍然記不得他們是見過的——在上京的郊外,和漁陽的深巷。
凝香起身,蹲在蕭瑾身邊與他平視。
她深深地喘息,牙齒緊緊咬住,目中兇光仿佛可以焚人。
兩人的臉貼得很近,呼吸交互間,蕭瑾卻渾不害怕,毫不退讓,繼續眼帶輕蔑地嘲笑她。
他未曾懼怕過她,就像她從不懼怕他一樣。
下一刻,凝香揪住蕭瑾的領口,掄起手掌,一連往蕭瑾臉上扇了六七個巴掌,直扇得他一半臉頰徹底腫脹起來。
蕭瑾看了眼女子摸向刀柄的手,這才慢慢停了那猙獰的笑。
*
臨近午時,日頭變得曬人,行人的嘴裡幹得冒煙。
凝香駕着馬車行走到一處山腳,遠遠見着前方有間木頭房子,房子門前插着紅色旗幟,整整齊齊擺了不少桌椅,是一間客棧。
凝香常年孤身在四處漂泊,對飯食寝具不甚講究,這匆匆忙忙的趕路途中,她自己随意吃兩口幹糧就算是對付了,但此刻思及公主已然幾日未盡水米,遂勒了馬。
她本以為又要費一番口舌,少不了威逼利誘,沒想到這一回公主倒是爽快,自己鑽出了馬車。
凝香喜出望外,伸出手去攙她,繁熾平靜地拂開她的手,踉踉跄跄地下了馬車。
客棧周圍林木茂盛,凝香看繁熾迎光而立,臉色雖蒼白憔悴,目光卻平靜得像是深潭裡的水,再沒了過往的潋滟生機。
幾日未有進食,她看着清減了許多,不合身的衣裙穿在身上,更顯得她弱柳扶風,惹人憐惜。
繁熾自顧自站在一叢翠竹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凝香不敢上前打擾,隻好拉住蕭瑾,一起遠遠地看着。
就這麼站立了許久,凝香看到繁熾回了頭,微微昂起了下巴,眼中隐隐有淚水,神色倔強堅韌……
仿佛平地一聲驚雷,凝香醒悟過來——公主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隻是六分相似的容貌,是她執念太深。
她要找的那個人,是一朵鮮豔欲滴的芍藥,生長在最為喧嚣繁盛的都城,燦爛熱烈,絢麗明媚。
她那麼驕傲,又那麼溫柔,當得起這世間最好的一切,何人舍得傷她?何人又敢傷她?
那個人是從不會哭泣哀傷的,那個人也用不着倔強不妥協。
凝香撫摸着右耳懸挂的銀環,那個人早已背棄她遠去了。
站在一旁的蕭瑾分明聽到靜默的空氣中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轉頭隻見凝香眼神朦胧,連連搖頭,仿佛置身一場夢境。
然而這夢太短,女子神色很快恢複正常,擡手用黑布緊緊裹住面頰,武裝起一切,隻留琥珀色的眼睛露在外頭。
掌櫃忙迎了上來,臉上挂着熱切的笑,然而還未走到幾人跟前招呼,隻見那掌櫃的猛地停住腳步,倒吸了一口氣。
凝香知道他是被蕭瑾這鼻青臉腫的模樣給吓到了。
她平靜地攬過蕭瑾的肩膀,輕輕在蕭瑾膀子上拍了幾下,“我阿弟腦子不好使,自個兒摔着玩呢,掌櫃的莫要害怕。”
凝香這邊剛把話說完,正想抽回搭在蕭瑾身上的手,不料抽了幾下都沒抽動,轉頭一看,不知為何蕭瑾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掌,死命拉着不肯放開,存心給她找不痛快。
掌櫃的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倆的糾纏,忙點頭賠了笑,先是朝遠處打雜的夥計使了個眼色,繼而将三人往收拾好的座位上引,“哎,待會兒讓内子煮幾個雞蛋,熱乎乎的滾一滾就好了。”
凝香颔首,“有勞替我小妹弄些清粥,其餘的,掌櫃的盡管看着辦吧。”
不一會兒,飯食都被呈了上來。
連着兩日風餐露宿,說不餓是假的,蕭瑾望着眼前熱氣騰騰的湯面,此刻也顧不上什麼禮儀修養了,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正扒拉着面條,也不知是不是意識恍惚了,耳邊隐隐傳來馬蹄紛雜的聲音,那聲音夾雜着兵甲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近了,他警惕地放下筷子正要細聽,那聲音卻又突然消失了。
都是自己的幻覺麼?
林霖,難道你還真被個丫頭片子給弄死了?他不禁苦笑。
坐在他身邊的凝香霍然站起身來。
掌櫃的急切上前詢問,“可是飯菜不合客的胃口?”
“很好。”凝香平靜地點頭答道,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掌櫃的于是仿佛松了一大口氣,臉上扯出一點虛心的笑容。
蕭瑾忽地察覺到幾分異樣,隻見凝香将黑布重新裹上發絲,在脖子上飛快地繞了幾圈,緊接着空中銀光一閃,長刀出鞘,說時遲那時快,掌櫃的的腦袋霎時朝客棧門外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