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澈坐在裡面,靠着窗的那一側,陽光灑落在他的半邊臉頰上,鼻翼一邊折疊出恰到好處的光影,其餘的不規則斑駁在他的身上。
盡管有時陽光會刺在他的眼睛上,他也不惱。林雲澈很喜歡陽光的味道,暖烘烘的,短暫驅散心中的陰霾,他隻沉浸在這一瞬間。
他也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想起媽媽,她的身影已在他的回憶裡變得模糊,但他還是能從中勾勒出母親的輪廓。
林雲澈牢牢記得媽媽生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澈,這件事不要怪你小姨,知道嗎?”
林母嘴角流着血,神态虛浮,語氣還是如往常一般的溫柔,她細細撫去男孩臉上的灰塵,十分有耐心地一遍遍拭去眼窩裡止不住流下的燙人淚意。
“嗚......媽媽,我、我知道的,小姨、小姨她也是無辜的,你不要走,救、救護車馬上就會來了......”
這時的林雲澈才十三四歲,卻早已脫去同齡人的稚氣。心髒沉甸甸的壓着,像是盛滿了水的氣球,搖搖欲墜的決堤感掌控着男孩的神經。他的嘴唇嗫嚅懇求,第一次哭得眼淚都快幹了,嗓子幹啞,斷斷續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澈長大了,要學會堅強,以後聽姐姐的話,做一個乖孩子,記住了嗎?”
林雲澈像是預見了什麼,他不敢擡頭對望母親環繞着死氣的眸子,喉嚨溢出細碎的嗚咽聲,“嗯、嗯!好......”
林母看着他低着頭,雙手依舊在捂着她血流不止的傷口上的懂事模樣,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心裡的酸脹感密密麻麻,她想摸摸他的臉,來不及的告别最後還是停在嘴邊,她沒有力氣再說出一句話,胸膛起伏漸弱,心髒停止了跳動,女人緩緩閉上了眼睛。
“......媽媽?”
感受不到身邊溫熱的吐息,男孩的手固執地覆在媽媽的傷口上,得不到回應的他在那不死心地喊了一遍又一遍,執迷不悟地試圖喚醒再也醒不過來的母親。
屋外,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聲也終是錯過,被大雨的唰唰聲盡數吞沒。
老厝的牆角被滲進了濕意,水珠附着在蒙着霧氣的窗玻璃上,斷了線似的慌張掉了下來,無聲又無助。
耳邊的呼喊聲模糊匆匆,林雲澈這時隻在想......
他好讨厭回南天。
.
“林同學?”
葛驕詢問的聲音拉回了林雲澈的思緒,他這才反應過來,接過了她抓在手裡的藍色帽子。
“抱歉。”他禮貌地表示歉意。
葛驕不在意地說了聲沒事,接着轉身繼續忙着分發餘下的帽子。
林雲澈将帽子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松下脊背靠在軟乎的椅背上,默默注視着老師與同學們的互動。
柔和跳動的音樂聲在熱鬧的車内悠閑自在地流淌着,身邊的同學們随律動晃動着身子揮着手,她們眉眼含笑,聲音歡快。
林雲澈不自覺地抓住了一道特别悅耳的聲音,他毫不費力地聽出這是姜檸的聲音。
她唱歌可真好聽......
少男的目光不經在女孩的薄背上停留許久,她的聲音就像是在春天裡生出的昂揚生機,溫暖向上,閃閃發光。
周圍掌聲響起,林雲澈眼底噙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也發自内心地拍着雙手。
……
吱嘎一聲,司機拉下手刹,厚重的輪胎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緩緩停了下來。
車裡吵鬧的講話聲心照不宣地安靜下來,獨留徐瑩解開安全帶的聲音。
“同學們,我們到了,一列列地下車,來,這邊先站起來排好隊跟我走。”
姜檸和林暮雨應聲背上書包起座,在後面排着隊跟着前面的同學下了車。
“哇塞,果然大自然的氣息就是清新呐!”
姜檸感歎一聲,身旁的林暮雨也忍不住狠吸了一大口,沖淡了不少剛剛在車内的暈車不适的反胃感。
茗山群青缭繞,蜿蜒着繁茂綠意,從這個角度也能瞧見半山腰上若隐若現的幾座寺廟,巧妙地與山間景色融為一體,給人一種靜谧又遙遠的感覺。
徐瑩指了指一個方向,舉着喇叭說道:“我們現在要沿着這個方向一直走,前往山上的旅遊基地。趁現在還沒中午,氣溫還沒那麼高,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
山高遠長,道路寬敞,但時不時會有小車來往,安全起見,同學們便自覺列出一個隊伍,不會那麼擁擠,靠在山的那一側徒步行走。
時間的推移下,周身氣溫陡然升高,撐着太陽傘遮擋灼熱的光線,姜檸也從最開始的興奮慢慢變得頹廢,步子也挪得吃力。
斯密馬賽,早知道不帶這麼多零食了呵呵哒——
姜檸心裡苦哈哈,面上卻是不顯。
校服的前襟被汗水浸濕,同學們的步伐仍然未曾停歇,山間蟲鳴鳥叫聲與微風的吹拂聲相得益彰,天空掠過一片群雀,它們撲棱着翅膀,站在縱橫的電線上,歪着腦袋俯視着少年人們的自然遊行。
葛驕作為領頭人走在最前面,五指驟然握緊手中的一杆紅色的旗幟,立在身前的一側,跟着徐瑩停下了步伐。
“我們到了!”
間間具有當地風俗特色的房屋散落在蔥茏樹木的掩映之中,得知到達營地的那一刻,同學們都難抑地發出雀躍的聲音,姜檸剛剛還泛酸的小腿立馬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她整理了下褶皺的衣袖,随後順着同學們的視線看了過去。沒想到一直人不見影的霍朝在于她們之前早已抵達,此刻正悠閑地靠在竹椅上,旁邊還有人給他扇風。
她就說今天怎麼都沒有看見他,合着他早就到了,沒受一點苦。
旁邊議論的同學正巧解答了她來不及發出的疑惑。
“不是,這不公平,為什麼他可以坐車上來?”
“嗐,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們這次研學的經費都是霍家贊助的,有點特權怎麼了。”
一同學抱拳道:“是小的不識擡舉了,小的告退。”
可惡,給他裝到了!
姜檸心裡哼哼幾聲,身邊的同學們已經開始商量着拼團住宿,于是她也關了傘,上前挽住林暮雨的臂彎,拉進兩人的距離耳語道:“暮雨,我們今晚一起睡吧!”
林暮雨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下來,“好呀好呀。”
遠處模糊的叽叽喳喳聲傳入霍朝的耳朵,他即刻撐起膝蓋站了起來,摘下墨鏡挂在胸前,毫不在乎地頂着衆人的目光緩步走下台階歸隊。
他路過姜檸和林暮雨身側,插着兜站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陸陸續續的,其他班也一撥接着又一撥地到場,原本寬闊的空地上一時人頭攢動,各班的班主任不得不重新排序位置。
與年段長交接過後,教官們趁着這個空隙,各自站在自己負責的班級,蓄勢待發。
“嗚——”一聲嘹亮尖銳的哨聲響起,嘈雜聲頃刻間平息了下來。
站在最前頭的總教官着一身迷彩服,雙手背在身後,女人的臉上有道令人印象深刻的刀疤,讓人想忽視都難,她眼神銳利,利劍出鞘般的氣勢在鎮場子這方面是綽綽有餘的。
空氣中的肅靜與學生們的心跳膠着着,總教官李冰冷冷地掃視過一圈後才緩緩開口:
“既然全都安靜下來了,就說說下午的安排吧。”
她語氣冷漠,像是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相信大家早上一路走來,也都看到了山上連綿不絕的茶樹,所以,今天下午的活動便是趣味采茶,具體規則下午再由各位教官公布。”
“一會兒大家跟着本班的教官去吃午飯,接着午休一個小時後準時出發。另外,本次研學活動持續兩天,希望各位同學能夠愉快度過。”
撂下這番話後,李冰轉身來到一班前頭站着,姿态挺拔。
身後的同學們還在膽大包天地小聲議論着。
“艾瑪,真的是吓死我了,總教官講話好兇。你知道嗎,我剛剛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雖然但是,真的好帥啊,你看她留的一頭短發,簡直帥爆了。”
按照班級順序,一班率先前往食堂領盒飯。
一早上的徒步之行,姜檸餓得都前胸貼後背了,她挑選了一盒肉多的菜盒,然後又打了滿滿一大碗飯。
幹完飯後,她随手抽了張紙擦了擦嘴,拉上林暮雨跟着标識上了樓。
她們找了一間離廁所隔了兩個屋的房間,一進門,姜檸就眼尖地發現了書桌上角落的空調遙控器。
叮的一聲,空調的百葉窗緩緩打開開始運作,白騰騰的冷氣撲到姜檸的臉上,她雙手大張,發出一聲喟歎:“爽!”
“剛剛可真是熱死我了,一大堆人擠在一起吃飯,呼吸都呼吸不過來。 ”姜檸脫下身上粉色的防曬外套,塞進了自個兒的書包裡。
相比之下,林暮雨就略顯拘謹地坐在床的邊邊,她環視了一圈房間内部的構造,說:“檸檸,這還有兩個床位空着欸,你說一會兒會是誰和我們住呀?”
“哦對了,差點忘記了,班長和莫潮有找我幫她們占房間的來着,正巧我們四個人一間!”
林暮雨點頭,她們四個人在班級裡玩得比較好,自然也沒什麼意見,是樂見其成的。
姜檸卸了鞋子趴在床上,一上一下地翹着小腿,正打着字給群裡發送消息。
姜檸:[圖片.jpg]
姜檸:我們看了,房間是四人間,正好我們四個人住一起![撒花.jpg]
葛驕:收到~
莫潮:好诶,我們難得可以當一回舍友~[開心.jpg]
莫潮:我倆還在吃飯呢,可能會比較慢,姜檸和暮雨你們要是困的話就先睡吧,把房間号發群裡就行[比心.jpg]
姜檸:準。
姜檸:[圖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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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樣的手機鬧鈴一同響起,平日裡最有自律力的葛驕是四個人中率先睜開眼睛的,她下意識地先是摸到了枕頭邊的眼鏡盒,戴上眼鏡,關掉鬧鐘,她一個個叫醒了剩下的三個人。
“莫潮,姜檸,暮雨,起床了,時間到了......”
莫潮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翻了個身才起,還沒回複到清醒的狀态,她的頭發亂亂的,一臉迷糊:“噢,好滴......”
幾人很快收拾好自己,林暮雨穿好防曬衣,問:“我們要背書包去嗎?”
葛驕搖搖頭:“不了吧?下午肯定比上午熱得多,再背的話恐怕會太累了,我們就放在房間裡吧,記得帶水壺就好了。”
姜檸關上空調,貼心地補充了一句:“還有帽子,下午很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