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楓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在巡考老師帶着盧荻花在她面前時,腦袋霎時轟鳴,一片空白。
随之湧上的,先是憤怒,再然後是失望。
事實擺在眼前,甚至還有點不願相信。
喉嚨堵塞,梗着那一口氣,她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餘楓和徐瑩一樣,都是學校招來的新老師,這是她們帶的第一屆學生,所以格外重視。
高二分科分班,她随機抽簽成為了八班的班主任。通常來說,接手新一個班級是需要時間和新的學生們磨合的。
在她的印象中,盧荻花是一個乖孩子、好學生。
在開學前期,餘楓陷入上課提問卻無人應答的窘迫時,是她第一個舉起手來和她互動回答問題帶動課堂的氣氛。
這無疑緩解了餘楓的緊張,讓她更好的與學生們融入、熟悉起來,适應教學生活。
于此她也不可避免地将目光多放在了盧荻花的身上,這人之常情。畢竟誰不會喜歡上課積極的學生呢?
每次批改作業、翻到她的名字時,餘楓也會打起精神來認真翻看,給她寫一些真實的建議,注下可愛的評語。
餘楓認為這是學生和老師的雙向奔赴。
可她沒有想過,盧荻花居然會作弊。按照她的作業完成情況,她根本沒有理由會去作弊,餘楓千思萬想都不明白。
她盯了面前的女孩許久,等到盧荻花擡起頭時,她依舊沒想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麼。
餘楓隻能說出那一句,“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隻不過是真心疑問的語氣,可在盧荻花聽來,以為自己讓她失望了。
眼前的女孩沉默,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餘楓看出她的狀态不對,于是讓她回去想想。
看着盧荻花的背影遠去,餘楓莫名在女孩身上感受到一股戚戚蕭瑟。女人眉頭緊鎖,覺得事情并沒有那麼簡單,自己還是要确認一下。
等到考試結束,她從監考老師拿來了盧荻花的卷子和作弊的紙條來翻看。
紙條上寫的是答案沒錯,這無可置疑。
餘楓認真地看過了盧荻花做的每一道題,摩挲着試卷上遍布答題的痕迹,可見作答人當時是有思考的。
目光先是放在了選擇題上,她認認真真看過了女孩在上面圈出來的記号,無一不是關鍵點,分明得出答案來。
結合她劃去排除錯誤的選項,這說明盧荻花平常的表現不是虛假的。那麼,她又為什麼要作弊?
餘楓揣摩了整個假期,依舊不明白她的心态。兜兜轉轉之下,她決定打電話給她的家長問問看,是不是平常學習的壓力太大了。
可是她沒有想到,盧荻花的家長态度随便,言語間絲毫不将女兒放在心上,電話裡還能聽出些弟弟的哭鬧聲。
态度截然不同,十分割裂。餘楓隻與尋求的答案一步之遙,隔着一層戳之既破的泡沫。
回想着女孩平日裡的開朗笑容,餘楓眼皮酸澀,第一次沒有控制好情緒,連手機都差點握不住,她情緒上頭地指責那對不作為的父母。
“可她是個女孩。”
隻一句話,讓餘楓啞口無言。
憑什麼?
可你也是女人。這句想說的話就這麼凝滞在嘴邊,無法言之于口。
餘楓知道,跟這種人講不通的,腐朽爛陳的思想根深蒂固,幾百頭牛都拉不出來。
于是連客套話也懶得再說下去,她無言地摁下了挂斷的通話鍵,疲憊地癱在軟椅上。
她怎麼能不明白盧荻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缺乏家人的關注和愛,不知道被忽視了多少年的痛,安全感無時無刻搖搖欲墜。
常年深陷寒冷的冰水,浮遊上來隻是想汲取一點點氧氣苟活。
可她卻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可笑,多麼失職啊......
第二天,盧荻花沒有來,她的舍友來轉達消息,說是人身體不舒服,想要請假兩天在宿舍休息。
餘楓答應了。她或許需要自我療愈。
而她也很忙,幫盧荻花向領導求情按下處分的同時還要準備家長會的事宜,這讓餘楓焦頭爛額,忙不出手來。
她也從未想過,盧荻花自殺了......
明明是個樂觀堅強的姑娘,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餘楓心中悲痛,愧疚感溢滿全身。是不是她早點關注,及時和女孩溝通,一切無論如何都不會像現在這樣?
她果然很失職。
盧荻花,我多麼希望你能活下去,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這糟糕的世界一次機會。
餘楓站在急救室門口前虔誠祈禱着。
一陣清涼的穿堂風吹過,拂過她撲亂的發絲,餘楓擡起頭來,急救室的門在她眼前終于敞開。
她看着醫生摘下口罩,聽着他說:
“一切順利,病人平安。”
.
這個晚自習是上不下去了,正好家長也在,學生們便跟着家長走,休息一個晚上。
姜檸這些家長沒有來的人就直接回到宿舍。一切發生得太快,每個人都還有點恍惚。
那情景依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令人印象深刻。
陳曉婷頭一次哭得和淚人一樣,陶夢抿唇無言,隻是在給她順氣。
“曉婷,不是你的錯。”
“都怪我。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不對,怎麼會有我這麼遲鈍的人嗚嗚……”陳曉婷脫下眼鏡抽噎着,肩膀一抽一抽,紙張哭濕了一張又一張。
盧荻花和陳曉婷是同桌,關系還不錯,平常兩人也會一起去找老師讨論題目。
半期考試,每個人所在的考場是随機分配的,兩人正好不在一個考場。
當陳曉婷聽說盧荻花的考場有人作弊時,當然不會想到是她。那天她和陶夢相約好一起吃飯,所以考試結束後沒有找她。
陳曉婷的消息不算靈通,人也遲鈍。同桌請假兩天時也沒察覺到什麼不對,還笨拙地以為人家是真的生病了。
直到今天晚上,盧荻花來晚自習了,一臉憔悴,隻說是來拿作業的。
陳曉婷這兩天都有給她收好,很快就找出來給她。
“曉婷,你真好......”盧荻花的聲音喑啞。
陳曉婷這時隐隐嗅出些不對來,“我們是好朋友呀,應該的。對了你現在身體怎麼樣啊?好點嗎?”
盧荻花悶聲嗯了聲,“挺好的吧。”
“那你回去要好好休息呀,需要筆記的話我借給你!”
“好......”盧荻花看了陳曉婷有一會兒,又說:“曉婷,我有東西要給你。”
“嗯?什麼呀?”陳曉婷看着她遞出的紙張,接了過來。
“你不要現在就看。”
陳曉婷笑了:“好。”
陳曉婷的确遵守承諾,等到她離開上課後才打開。
剛開始看開頭,陳曉婷這才意識到不對出來。
不可置信地看完了盧荻花筆下的最後一個字,她當即站起來就要去找她。
可随之而來的,是窗外的一聲巨響......
明明分别還沒有多久,再次見面卻是你失去意識的樣子。
原來我是這麼的遲鈍,等到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才驚覺你當時絕望的眼神。
我好像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