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鋪地,瑞霭四浮,細密璀璨的燈籠光斑随着晚風輕輕流轉着,籬笆牆下的幾張桌子很靜,餘桌都無人,但那一桌是來了人的。
白雪的眼眸如那光斑一般,熒熒漾漾,輕落在了此人身上。
輕歎一口氣,是他,原本猜想的就是他。這靈岩鎮孤僻冷落,何能聚來那般多修士,也唯有他們了。
玉成瑟竟也買的是錦鯉魚燈,不過他買的是藍色的,沒有扛在手裡,松松地插在左邊的籬笆牆空隙裡,恰好為這桌照面。仍是一身不染塵的白,瑩潤光晖,廣漠清寒。
玉成瑟的目光清淡如水,隻在院中不斷地浮動觀望,尤其看着門口。白雪出現時,他隻掃了一眼,并不留意。這女子卻盯着他,懷裡同樣扛着一隻魚燈。
玉成瑟的目光漸漸聚焦,琥珀色的眸光慢慢凝固。白雪扛着魚燈,朝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姑娘......這桌有人了。”玉成瑟見她想坐下,出言提醒。
白雪微微一頓,仍是坐了下去。
玉成瑟目中的波光略有停頓。望見她的魚燈,又看見了她的駝背。
原來是她,同真觀的醫師。
白雪見他不說話,心想,要麼是還沒認出來。喚來小二,輕聲道:“一碗玫瑰飲子。”而後将火紅的魚燈如他一般,插在籬笆牆上。
四下裡的聲音都歇了。白雪要完玫瑰飲子便垂着眉。對面的光華太過耀眼,今日恐是錯了,她不該來赴這一場的。
像任何一個羞怯的凡人女子一樣,靜靜地任對方打量。卻因知曉同對方的雲泥之别,沒有絲毫擡眸審視的勇氣。
“該......如何稱呼?”對面輕聲問。
白雪恍惚,竟不嫌棄自己?
“白雪......字筠籃。”
“在下玉隐,字成瑟。”
忽地炸開一朵碩大的金色煙花,在二人上空。大堆人群高笑着向此處擁來,“搶糖果咯!”“我要!”“我也要!”
二人撇頭望,見新月樓的老闆帶了一堆夥計笑呵呵地在街市上撒糖果,好多孩子圍着搶。
一粒包着琉璃彩紙的糖果撂偏了,砸到二人的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靜了靜,玉成瑟将糖果推到白雪這邊,“想來你喜歡的。”
白雪心頭又一跳,默默撿了糖果,将頭擡起,恍恍惚惚,見了碎落萬頃天河的光華,如金色的魚龍,躍動在金波水裡。
“謝、謝謝。”
“你在靈岩鎮,一直行醫為業嗎?”玉成瑟問。
“不是為業。隻是,隻是......”解釋起來倒頗為複雜,忽地頭緒亂了,她在同真觀何以行醫了?
籬笆門被嘩啦啦地大推開,又走進三個衣着鮮亮的貴客,為首者是一着大紅水仙花紋錦緞,披白貂皮襖的明媚女子,膚色白皙,嘴唇櫻桃似的鮮紅。張口就笑,“成瑟,你怎麼來這裡了?我們找你好半天了!”
說着就直接來了這桌坐下。後邊兩個紫衣藍衣的男子也跟着笑哈哈地來了坐下。
“這桌子也太小,小二,再搬兩張竹椅來!”紫衣男子咋呼喊叫。
紅衣女子的目光自坐下便滴溜溜在白雪面上打轉,“這位姐姐是?”
紫衣男子認出來,訝了一聲,“甘草菩薩?之前見過的!”
隻見紅衣女子見了這二人薄霧氤氲的情狀,嘴唇竟似咬起來,有些不開心的模樣。
玉成瑟觀到,不由說了句,“不過是尊黑菩薩。”
霎時間紅衣女子笑了,白雪的手掐緊入了肉裡,好疼。
一桌五人,那三個都喜樂融融的,回頭喊小二添各色菜肴,紅衣女子則黏糊地追着玉成瑟問如何出現在這裡,又是怎麼和甘草菩薩認識的。
玉成瑟嫌他們煩,一句話也未提,白雪亦是靜靜坐着,隻言不發。
待他們的甜湯上了,白雪站起,抽出自己的魚燈,向玉成瑟道:“一年無似此佳時,既有親朋,該好好聚聚,白雪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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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此生未有一天如今日這般傷情過。捧着火紅的魚燈,隻覺不斷刺進眼底,渾身冷冰冰的,看花花不紅,看人人不笑。
“來錯了。”“來錯了。”
她跌跌撞撞重新擠進浩大的人潮,希望用溫暖的燈火驅走一身的陰晦。
夾雜着,擁擠着,又走回了蘭園。幹脆蹲在草坪裡看湖中央的打鐵花。約莫半個時辰,她都蹲着,自覺矮人一頭,原本就該蹲着的,最好所有人都看不見她才好。一道道碩大的金色花火在空中綻開時,和那些百姓一并仰頭望,眼裡星星點點,滿是詩意,又很快地落燼成灰,空茫下來。
打鐵花結束,她站了起來,去蘭園外邊的貨郎堆裡看熱鬧,見這裡有人免費送元宵,行人都搶着要,她卻嗫嚅着站在外圈,自覺連一碗免費的元宵都不配。
忽地一個聲音清冷地響起,“怎麼不要?”白雪詫異地回頭,竟然是玉成瑟。他和那三個人也逛到了這裡來。
三人瞧見他在這裡和甘草菩薩遇上了,玉成瑟向他們招手,“你們自回去吧。”三人便自走了。
白雪低沉欲走,玉成瑟卻主動要來了兩碗元宵,遞了她一碗,見旁邊有小桌,走了過去。白雪隻得跟着坐下。
“方才,我是故意那樣說的,說給她聽。”玉成瑟示意那紅衣女子。
“......什麼?”
“天下有四大修真世家,王家,陳家,玉家,花家。我是玉家這一代的長子,那女子是花家的嫡女花綴袖,我們兩家意欲聯姻,雖然還未言明,但人人都認定我必和她成婚。那女子性情狠辣,反複無常,我若在她面前顯露你我的不同,恐怕你會遭她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