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裡的草全部拔完,周淑雲扯根藤條把雜草捆了,扔在背簍裡壓實。小溪哥兒蹲在田間跟着兩個哥哥一起,玩玩耍耍也拔了小半塊田。
天色有些暗淡,周淑雲起身看一眼,大中午起陰風,她有些愁色:“瞧着要下雨,還說等明天把辣椒苗種下去。”
賀長德拍拍身上的土,“不急一兩日,春天的雨下不大,我今天去苗圃裡看過,辣椒苗和青瓜苗還要長兩天。孫叔他們家的牛不是閑着?正好趁下雨把水田犁出來,過幾日才好通溝放水。”
一邊說一邊往岸上走,孫月華和林榆把飯擺在樹下的石闆上,一盆炒白菜,一疊鹹菜疙瘩,一碗雜米粥,便是農戶人家最尋常的一頓飯。
今天卻多了兩樣不同的菜,燒螃蟹、雞蛋羹。
“明天我和爹去田裡,叫二弟上山砍柴去,娘和月華也一起去?”賀堯山坐下,接過孫月華拿來的汗巾擦拭,一家人都愛幹淨,身上髒污吃不下飯。
再說回砍柴,砍柴是體力活,耕犁也是,但婦人夫郎力氣小,能跟着一起撿樹枝子,如此分配很合适。
周淑雲自然沒意見,坐下時餘光瞥見一碗雞蛋羹,她直接愣住,似乎不太相信,轉頭問孫月華:“你奶讓蒸的?”
賀家老兩口什麼德行,周淑雲不是不知道,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舍不得手裡那點東西,全村再找不出比賀家老兩口更寒碜人的。
“不是奶奶,這是榆哥兒用螃蟹換來的。小溪和榆哥兒抓了幾隻螃蟹,康安見了想吃,便用雞蛋羹和榆哥兒換了一隻,榆哥兒說拿來給大家吃。”
山裡的螃蟹如何能和雞蛋羹相比,周淑雲腦袋一轉,瞬間明白過來,賀康安年紀小分不清好賴,家裡老兩口又偏心,不肯給溪哥兒吃,這是榆哥兒使的計。
如此一想,周淑雲看林榆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贊賞,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又肯踏踏實實過日子,沒見過偷懶耍滑。周淑雲活了四十多年,見多了各種人。别的不說,看人眼光毒辣着。
田埂邊,林榆往手帕上倒一點茶水潤濕,給小溪擦拭身上的泥土,對周淑雲眼中的贊許一無所知。
“吃吃吃,大家都吃。家裡雞鴨鵝我們沒少出力,該是我們的就是。”周淑雲高興,一人碗裡舀了一勺,剩下半碗留給林榆和小溪分。
就連不值錢的螃蟹,一家人都吃的很開心。誰都沒意見,蛋羹是林榆換來的,小溪哥兒又是家中最小的娃娃,該他們吃。
孫月華愛吃雞蛋,雖然嘴上從來不說,卻都寫在眼睛裡。賀堯山把自己碗裡的撥給孫月華:“給你,我不愛吃這個。”
雞蛋金貴哪有人不愛吃的,孫月華看一眼自家男人,唇畔笑起來,知道丈夫心疼他。就沖着這個,雖然日子苦一點,也不覺得辛勞。總好過那些動辄打罵媳婦的男人,那樣的才叫苦日子。
周淑雲知道大兒媳婦的懂事,嫁過來從不抱怨,也是怕她這個當娘的愧疚。周淑雲把剩下一半碗的雞蛋羹劃開,又添了一勺給孫月華:“多吃些,給咱們大山生個胖娃娃,娘好抱孫子。”
這話叫孫月華紅了臉,被婆母一頓打趣,孫月華不好意思。賀堯山也撓撓頭,笑起來看媳婦。都是一屋子人,不是外人,說說也沒什麼。
周淑雲今天高興上了頭,嘴上也沒把門,接着道:“這下就等大川也……”
說到一半,才想起前幾日的事情,周淑雲戛然而止,被老兩口鬧的沒了胃口。也怕傷了二兒子的心,道:“你還年輕,也不着急,娘改日再托人給你相看。”
從私心來講,周淑雲對林榆一百個滿意,但瞧着兩孩子也沒看對眼,沒什麼緣分。她做事講良心,林榆既然是因為他們家才被綁來的,這事就算他們虧心,不能強按着兩個孩子磕頭。
賀堯川卻沒聽見周淑雲在說什麼,而是看着碗裡的雞蛋羹,心裡那點煩躁越發明顯,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蔓延。并不算讨厭,隻是一想起林榆,就不知道如何應對。
想到這裡,偏偏林榆正好從他身邊坐下,衣袖不小心擦過賀堯川的手背,賀堯川仿佛被燙了一下,避之不及閃躲。
林榆對賀堯川的反應無所察覺,他坐下一門心思吃飯,就連司空見慣的白菜也吃的心滿意足。
晌午飯後,天空冒起微雨,雨絲飄在山林間,浸潤了空氣。小草漸漸凝出水珠,山間又漫起霧。小雨不響應幹活,莊稼人靠天吃飯,一年四季都停不下來。
林榆主動留下幫忙,拿上鋤頭在旁邊一小塊旱田裡翻土。泥土濕潤,踩進去松軟塌陷,林榆舉起鋤頭又落下,将闆結的土塊抖開。土裡藏了幾根蚯蚓,裸露時鑽動柔軟的身體躲進土裡,林榆小心翼翼避開。
若是有魚竿,這些蚯蚓還能拿去釣魚,但眼下農忙,沒有閑暇釣魚的時候。
小溪哥兒提着竹籃,踉踉跄跄跑過來:“榆哥哥,我幫你撿石頭。”
“那你跟在哥哥身後,不要靠近鋤頭,”林榆想撸溪哥兒的頭,手裡沾了泥土,他繼續揮鋤叮囑。
溪哥兒點點頭,踩着林榆的腳印跟在後面。将石子扔在籃子裡,籃子滿了便戳戳林榆,林榆會意,把石頭倒在路邊。土裡的石頭會阻礙作物生長,這片地要育秧苗,一點異物都不能有。
别看地不算大,一片地來回翻兩遍,已經過去大半日。林榆喘籲籲坐在田埂上,額間一層微汗,身上也熱意滾燙,直至一陣山風吹過,疲憊才緩解一些。他擡頭眺望,遠方麥田裡,不少鄉民也在勞作。
一年之計在于春,今年收成好不好,全看這個時候,不敢有一刻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