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尾音被雨水浸得潮濕又暧昧,在這片不大的範圍内不斷發酵。
時瑜看到他濃密纖長的睫羽,挺直漂亮的鼻骨,弧度恰到好處的唇,他漆眸含笑,幾分溫柔色澤,眼尾微揚,雙眼皮狹長深邃,彎折出飽滿漂亮的圓弧來。
窗外愈發急促的雨滴被雨刷分割成無數細碎流光,流動的雨幕将窗外和窗内分成兩個世界。
這會連夜色都朦胧,但許懷洲那張沒有任何缺點的精雕細琢的臉,借着一瞬而過的霓虹燈光,就那樣完完全全如刀刻般鑲進時瑜的眼睛裡。
在她錯落的雜亂的心跳中,她眸光一晃而過,終于注意到了後視鏡下挂着的那個平安福。
深藍色的手工福袋,很普通的料子和款式,甚至是說有些拙劣,和車内奢華内斂的内飾格格不入。
紅繩下鑲嵌着緊密的平安扣,綴着長長的流蘇。
簡單的絲線勾勒出雲朵和高山,山巅之上是針腳綿密的“平安”兩個字。
她還記得,那是她追許懷洲那會,聖誕假期偷偷買了同一班的國際航班,相鄰的經濟艙,然後假裝偶遇假裝驚訝的說:“好巧啊許懷洲?你也在!”
雖然她僞裝的很牽強,雖然某個人看見她後一貫的平靜面容難得怔愣了順,然後生氣了。
不過,十八歲的時瑜通通閉着眼假寐假裝沒看見,就那麼一腔熱勇的纏着他跟他一起回了老家。
她陪他一起見了奶奶,還知道奶奶養了一條後腿有點瘸的土松叫小黃。
奶奶給她看了許懷洲小時候穿裙子的照片,她捂着嘴笑了半天,然後偷偷拿手機拍了下來。
小黃很喜歡她,奶奶也很喜歡她,奶奶年紀大了身子骨很硬朗,就是眼神不太好。
老人家去找老花鏡想認真看看這個格外讨喜的小丫頭的模樣,時瑜握着奶奶的手笑嘻嘻的往自己臉上摸。
許懷洲闆着臉叫她回去,她眼淚汪汪跑奶奶那告狀,氣得奶奶舉着拐杖要去揍那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木頭孫子。
彎繞逼仄的小巷,擁擠破舊的老樓,崎岖不平的水泥路,貼滿了亂七八糟的廣告的電線杆,上面的網線像蜘蛛網一樣雜亂。
牆皮被歲月侵蝕的斑駁脫落,漏出裡面的混雜着泥土的磚體,陽台上挂着的各式各樣的衣物遮住稀薄的太陽光,人和人的距離近到好似推開窗戶就能對話。
那是時瑜這種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小公主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的一角。
她甚至能從不經意的擡頭一瞥,瞧見某個挂在外面随風飄揚還帶着蕾絲邊的紅色内衣。
那麼直白又混亂。
但也是小公主最快樂最自由的日子。
奶奶為她收拾了一間幹淨整潔的屋子出來,木質香的陶木衣櫃,矮小的學生書桌,繡着大紅牡丹的被褥被太陽曝曬過後有一種很獨特的味道。
時瑜形容不上來,隻覺得很溫暖,像院子裡曬太陽的小黃一樣蓬松又溫暖。
帶着黃色橡膠手套在老式池子前刷碗的青年情緒淺淡,聲音伴随着水聲冷冽又平靜,眼睫都沒擡一下。
“大小姐,”他嗓音慵懶又漫不經心,毫不留情的打斷少女的幻想,“太陽曬過的被子的味道主要是由臭氧和加熱後的纖維氣味加熱而成,不是什麼小黃的味道。”
時瑜跺跺腳指責他不懂童話故事,捂着耳朵跑走了。
不到兩分鐘小姑娘又跑回來,拿了張抽紙踮着腳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水漬,然後又跑走了。
假期快結束的那天,時瑜拉着許懷洲陪她去廟裡轉轉。
她從來沒有去過,隻覺得處處都新奇,想看看是不是像電視裡那樣香火鼎盛,人們在佛像下長跪不起,隻為了給珍惜的人求個平安。
可惜現實并不是偶像劇。
那廟又舊又小,沒有穿着道袍雙手合十的僧人,也沒有袅袅升起香霧彌漫的青煙,更沒有長跪不起的祈福者。
隻有掉了漆的木門和破敗的石獅子旁,一個坐在木椅上阖着眼打瞌睡,在泥土地上支着一張花花綠綠的布的地攤老闆。
四周竹林瑟瑟作響,冷風穿堂而過,狹小又低矮的房間裡,隻餘下一座有些落魄的舊佛像。
但時瑜還是規規矩矩站在那坐佛像前,閉着眼睛雙手合十拜了又拜。
許懷洲倚在欄杆上支着長腿雙手抱胸懶散看着,那張冷薄清挺的面容沒什麼情緒,那眸漆黑靜懶,顯然是不相信這些虛無缥缈且唯心主義的東西。
時瑜許了好長好長一個願望清單,擡眼偷偷瞧他:“許懷洲許懷洲,你怎麼不跟我一起許願?”
女孩聲音清脆甜潤,像白瓷罐裡撒下的一把細碎的糖。
許懷洲掀起眼睫望了過來,那雙仿佛天生自帶溫柔的眸眼尾微微上翹,隻是那笑卻不達眼底,眸底情緒很淡,幾分疏離晃過一片清冷的光,連聲音也是淡的:“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的話,那麼我的願望他早就該聽到了。”
時瑜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但她看着那張臉,就覺得他好像情緒一般。
她懵懵懂懂又慢吞吞拖腔帶調“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