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洲走到女孩面前,還是微俯下身随手幫她把被風吹得偏了方向的香煙扶正。
耳畔近在咫尺又傳來那道脆升升的清甜嗓音。
“許懷洲。”
“嗯?”
時瑜彎翹着眉眼看他,潋滟着太陽光的琥珀色眸細緻晶亮,睫羽濃密,漂亮的像寶石,嘴邊兩個小梨渦明晃晃,她輕輕:“沒關系,說不定向神明許願的人太多啦,所以神明沒聽見。”
她再次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的樣子比剛才還要虔誠幾分:“我把我的願望也許給你。”
時瑜拿出在門口小地攤上買的三個平安福,許懷洲一個,奶奶一個,小黃一個。
“神明神明,請保佑許懷洲和奶奶還有小黃平安順遂,萬事勝意。”
“希望許懷洲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日光落拓在那張軟白小臉,跟鍍了層金邊似的,離得近了,似乎能看見纖細的絨毛。
時瑜這會穿得是奶奶翻出來的老式麻花毛衣,很舊的蒼綠色,微卷的發被老人家梳成長長一條麻花辮,波點紋的粉色大蝴蝶結點綴在上面。
明明又土又不搭,可穿在她身上還是那麼漂亮。
她唇色嬌豔,臉頰處的紅暈像明麗的霞色,好像有一個冬天的陽光在她身上蔓延開。
許懷洲恍惚愣怔在原地。
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灰抖落在指尖,一種微弱的但又不可忽略的灼燒感傳來。
他收回手,卻覺得好像心髒像被小貓爪子輕輕撓過,層層熱意翻湧,有什麼東西在安靜的隻餘下竹林輕響的空氣中暗流湧動,悄然滲入他心尖最柔軟又最不設防的地方。
青年低垂下眸,纖長的睫羽在眼睑下方投下陰鸷的暗影,他盯着細白指骨上那一小片紅,第一次生出希望神明存在的念想來。
他的願望會不會實現不重要,比起空想的誓言,他想要的,他都會牢牢抓在自己手裡。
他隻是不想那個單純又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失望。
他隻是不想她哭,女生哭起來好像很麻煩。
許懷洲眼睫微動,被光照得稍淺的眸底湧出不自知的溫柔缱绻來。
他陡然想起一句書裡的話,是幡動,還是心動。
結果不得而知。
那時候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孤傲又鋒利,清冷又内斂,從不彎折的脊椎挺得筆直似山間堅韌的青竹,他悲憫狼藉的人生,一路走來磕磕絆絆,許懷洲不是沒有怨過。
他在七八歲的時候也會想,為什麼别人有最新版的球鞋,而他卻要在一盞忽明忽滅的台燈下,自己動手去縫被那個名義上的父親打壞的T恤衫。
再後來,整日裡酒氣熏天的男人死于一場酒精中毒,奶奶出現在他面前,抱着他哭着說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他罵他。
從此,許懷洲便不再想了,他有奶奶和小黃就夠了,他拼了命的打工賺錢和學習,隻是為了往上爬,一步一步爬到更高的位置。
情愛對他來說是最沒用也是最不被需要的東西,更何況還是時瑜這種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大小姐。
他頭一次遇見那麼一個人,懵懂單純,被拒絕那麼多次也不退縮,就那麼毫不講理的闖進他心裡,把他的世界撞得亂七八糟。
也是他頭一次體會到,原來輾轉難眠的自卑是這種感覺,一種陷在骨頭縫裡,心髒千瘡百孔,深拉硬拽會扯出鮮血淋漓的筋骨,肖想高塔上的月亮卻瑟縮着不敢伸出手。
後來,月亮自己跳進了他懷裡,他如珠似寶,恨不得傾盡所能對她好。
後來,他的小月亮說她不喜歡他了,他把月亮弄丢了。
他不怪她,他隻怪自己不夠優秀,怪自己無權無勢,怪自己連修建高塔的能力都沒有。
他怎麼會恨她呢,許懷洲看着那張微顫的小臉,那漂亮的杏眼微微睜大,愣怔地望過來。
他見過她喜歡他的樣子,那雙潋滟至極的琥珀色雙眸晶亮的像藏了天上的星子,幹淨又純粹,盈出一點碎光,長睫彎而翹,恨不得眼裡隻容他一人似的。
這會,他們之間好像隻剩下疏離。
在那生生拉扯出的酸澀中,他輕輕地,輕輕地,又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許懷洲收回視線,隻是握住方向盤的那冷白骨感的手指攥得很緊,隐隐有修長經脈迸開,真皮皮套下陷出小小的坑來。
碎發随着動作撩過眉眼,他輕聲:“奶奶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