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那被隐藏的很好的落寞語調,時瑜眼睫輕顫,感覺整個人恍惚都被釘在軟座裡,四肢沉重得怎麼也舒展不開。
耳畔是鼓點般嘩然又雜亂的心跳,好像許懷洲離得再近一些,她的心跳聲就在這一小片氛圍内無處可尋。
時瑜輕輕咬了下口水:“……許懷洲,”
男人眸色沉,聲音卻被放的低且輕啞,纖長的睫羽低垂,喉結輕滾,輕到仿佛從喉嚨裡扯出來的氣音似得應了聲:“嗯。”
時瑜的聲音又輕又細:“你……”
她顫聲,錯開視線閃躲過那宛如蛛絲牢籠般炙熱微潮的眸光:“你是不是……”
感知到柔軟的布料下滾燙又酸澀的,層層疊疊的熱意熏陶下,咚咚如擂鼓,心窩某處仿佛被那情緒擠壓着塌陷了一塊。
那些被她在角落處小心翼翼掩埋,被妥善珍藏的回憶像易碎的肥皂泡,表面光鮮亮麗折射出彩虹光影,一旦被戳破,又輕而易舉的露出裡面森然又寂寥的現實來。
時瑜差點,差點就要忍不住問他,他那句在意是什麼意思。
詢問的話語到了唇邊,她突然意識到,問出來又能怎麼樣呢……
如果他真的說了那句她最想逃避的話,她又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她不能再傷害他一次了,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夠了。
仿佛與窗外雨滴碎落聲重合的心跳突然沉寂,那些冰冷又刺眼的訊息急速穿過時瑜的腦海,她微顫的長睫一根根平靜而低緩的垂落,心跳也靜靜回落進心髒裡。
車内陡然陷入一種死一樣的沉寂。
……
一道急促的電話鈴聲宛如出鞘的利劍般破開此時黏膩又潮濕的氛圍,時瑜回過神來,忙去翻手機,假裝若無其事按亮屏幕解鎖,才看見是媽媽。
她将手機貼近耳畔,才恍惚發覺繃直的指尖涼得像在冰水裡浸過似的。
“小瑜,司機說你自己回來了,到哪兒了?”
時瑜小心翼翼的往車門處縮了下身子,好似這樣就能減少許懷洲的存在感:“我馬上就到了,媽媽。”
那頭又問:“你打了車回來的嗎?怎麼沒等司機去接你?”
說話間,女孩沒忍住偷偷擡眸瞅了眼重新坐回駕駛座位置的男人,那矜貴俊雅的臉在雨幕與車内昏暗光影交接下拉出模糊的影子,他十指虛攏着,神色淡淡。
側臉線條繃得淩厲薄冷,幾分郁氣凝在眉尾,眉眼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看不出情緒如何,但總歸不算好。
她聲音不自覺的放低,曲起的指節在真皮包面上輕輕摩挲了下。
時瑜垂落的視線凝聚成一個點盯着美甲上的小鑽,鑽面被車内昏暗的燈光拂過,折射出絢爛的七彩流光。
那熠熠光影映在珀色眸中晃出細微的漣漪,時瑜莫名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坐朋友的車回來的。”
“朋友?”
微弱的電流下有窸窣的響聲穿過,像是在拿什麼東西,時雲意撕開手裡的包裝袋,手指并攏捏着面膜一角貼在下颔,捕捉到一個重點,“什麼朋友啊,小瑜”
女聲柔軟而緩慢,細聲細語的問:“人大老遠把你送回家,一會回來來家裡坐會兒吧。”
“不用了媽媽!”
時瑜忙打斷她:“他很忙,晚上還有事呢,一會就要回去了。”
時雲意被女兒忽然提高的語調吓了一跳:“你這孩子,急急燥燥的,媽媽不是說不能沒有禮貌嗎?”
像是想到什麼,那輕柔語調有了片刻的停頓:“小瑜,你告訴媽媽,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時瑜沒開免提,饒是外面雨聲霖霖,但車内空間就那麼大。
除非她身旁那個一直沉默的男人耳朵在那一秒突然聾掉了,否則他不會聽不見的。
時瑜感知到自己的肩膀都要貼上車窗,她磕巴了兩聲,假裝完全感受不到某個人的存在:“是女生朋友,媽媽。”
極淡的檸檬香裡隐隐幾分松木香絲絲縷縷萦繞在鼻息間,伴随着時瑜緊張的思緒仿佛釀出一種黏膩的心悸感,撩撥着她本就緊繃的神經。
那邊又說了幾句什麼,她乖乖應了兩聲,随後微微拿遠手機偏過頭,一本正經的拖長語調:“喂?媽媽?好像信号不太好……我一會就到了,我先挂了……”
“嘟”的一聲,她把電話挂斷了。
時瑜松了口氣,僵直的脊背沒骨頭似的整個塌陷進座椅裡。
或許是她這口氣表現的太明顯,許懷洲喉結滾了下,掀起眼睫時聲音染了點低啞慵懶的笑幽幽傳來:“看來我在時小姐心裡,已經從一個小氣的男人變成了不知名的女性朋友。”
那清冽嗓音在空氣中擴散開黏膩的波紋,時瑜坐如針灸,後背猶如被利刃抵住,隻覺得這會心髒緊張的馬上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她腦子一慌,嘴巴也不利索,頭也沒敢擡:“……許先生還挺有幽默感……”
……雖然她說完也沒覺得多好笑,時瑜感覺自己羞恥得馬上要奪門而出了。
她話題轉得太生硬,男人漆眸眯起,暗流于無聲中湧動,那骨感修長的指節彎折出弧度,在方向盤的真皮軟套上敲出不太規律的三聲輕響。
微垂的長睫斂去眸底翻湧而出的那抹幽深,像重新歸于平靜的海面。
許懷洲面不改色,依舊是那副溫柔随和的貴公子模樣,薄矜的唇不動聲色勾起半分,他笑道:“如果時小姐覺得好笑,我也可以勉為其難的笑一下。”
“……”
完了,時瑜想,她總覺得許懷洲好像生氣了。
她垂在一側的手都要悄悄摸上門把手,思考着許懷洲把她扔下去的可能性大不大,幹巴巴幾聲:“好像也不是很好笑……”
好在許懷洲沒再為難她,車子在斑駁的樹影下重新啟動,大約不到五分鐘左右的時間,模糊着能瞧見遠處那扇雕花大門的黑影。
黑色卡宴再次停穩時,那場饒人的雨早就收了尾。
濕潤的空氣中傳來被洗滌過的泥土清香,盤踞在一起的雲層散了些,天際邊那抹厚重的灰被風吹得起了褶皺,隐隐露出裡頭掩藏的極好的彎月來。
雨後路面濕潤,積水映出天光,時瑜低着頭小心翼翼錯開那一小灘,走了兩步遠,她猶豫着,還是沒忍住回過頭。
看向車内的清隽側影,她輕輕喊了句:“許懷洲。”
緊攥着包帶的白皙指骨在昏落落的光影下一根根收緊,時瑜憋了半天,别扭到臉都要憋紅,終于憋出來一句:“你一會……路上注意安全。”
許懷洲的視線落到那張軟白小臉,鋪陳月色而下,空氣潮濕寂靜,微涼的月光落入女孩湖泊般卷着碎光與水汽的雙眸,她眼尾上翹,像一輪彎翹晶亮的月。
他無聲笑了:“好。”
他溫聲,眉心似落灰的郁氣終于舒展開,眉眼幾分眷戀:“ 時小姐,明天見。 ”
他們的人生還有很多個明天。
所以,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