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下一秒,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她猛地撞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頭皮傳來的刺痛感恍惚消失,時瑜臉頰一側緊緊貼上柔軟的黑色毛衣,細長濃密的睫羽在怔愣間輕輕顫了下,晃出一點稀碎的光暈。
她的腰被人攬住,力氣大到幾乎要将她揉進骨血裡去。
耳畔是玻璃碎掉的聲音,她被人帶着偏轉了方向,時瑜感覺到好似有冰涼的液體飛浸在她的衣角。
夾在碎玻璃之間的,是那道她再熟悉不過的溫潤嗓音。
許懷洲緊攥住那握着裂開的啤酒瓶的手腕,薄垂了眸看向林子烨。
或許是骨子裡的風光霁月般優雅溫和,他表情變化不大,嘴角也帶着幾分熟悉的弧度,還是那樣,溫柔又迷人,隻是眸色很黑,森冷寒涼的似京城每年的冬雪,下颔線繃得淩厲冷淡。
“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一款規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
他勾唇笑,隻是那笑冷冷淡淡未達眼底,聲音又冷又涼:“小少爺,我不建議你以身試法。”
男人的視線好像有重量,被那冷峻的眉眼盯着,林子烨莫名有些喘不過氣,好似冰水澆頭的寒氣入骨,他打了個寒碜,酒都醒了幾分。
但骨子裡的傲氣還是使他維護僅存的面子咬着牙怒罵道:“你他媽算老幾?什麼刑法不刑法,老子的事都敢管?”
他去抽手,抽一會沒抽動,反而察覺到手腕上的力氣愈發的沉重,好像掐到他的骨頭裡似的,疼得他條件反射彎下脊椎倒吸一口冷氣。
見剛剛還嚣張跋扈的少年一副狼狽的模樣,許懷洲垂眸睨過來,動作很輕,但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
他盯着那張蒼白面容看了兩秒,随後輕笑出聲,清潤嗓音下是令人心驚的淡漠陰鸷:“ 你應該慶幸,慶幸這酒瓶是砸在了我身上。”
說罷,許懷洲松了手,看向林子烨的眼神涼薄的跟看牲口沒什麼區别。
少年揉着手腕掙紮着還想再說什麼,趕過來的宋一茉把手提包狠狠砸在他臉上:“林子烨,你瘋了??”
她一巴掌甩得快準狠,看起來明顯氣得不輕,臉色仿佛剛從冰窖裡出來一樣又冷又沉:“酒醒了嗎?啊?你不去怪那個人渣,你怪小魚幹什麼?怎麼?她是你爹?”
幾個安保直接把人反扣住手按在地上,人聲嘈雜中又是一片混亂。
另一邊,許懷洲終于放開懷裡的女孩,他微俯下身子垂眸看她,那發緊輕顫的眸光在那張軟白小臉上細細觀察了一圈,确認她沒什麼事後才松了口氣。
他聲音低了又低,對上那珀色的眸,緊繃的面容也跟着柔和下來,輕聲:“還好麼?”
時瑜本來是不怕的,頂多自認倒黴,然後莫名挨上一瓶子在家當一個病人在媽媽的念叨中躺個十天半個月的。
隻是這會,她還沒回過神來,一粒細小的血珠從額角的傷口處湧出,又順着男人流暢冷薄的側臉線條滑動,最後落到她的手背上。
那濕潤的觸感叫時瑜恍惚想起他們分手時那個潮濕的雨夜,他眼角滑落的那滴溫熱的眼淚。
時瑜的手又開始習慣性的抖,連聲音也在抖,臉色比剛才還要白了幾分,輕軟的嗓音顫到不成樣子:“許懷洲……你流血了……”
她眼睛紅紅的看起來好像馬上要哭了,許懷洲愣了下,松垂的視線凝聚成一個點落在女孩手背上的那抹紅,她膚色很白,紋理細膩,對比下極其明顯,像是皚皚白雪上的一點盛開的嬌豔紅梅。
“抱歉,時小姐。”
許懷洲匆匆伸開五指攏住額角的傷口,他抽出桌子上的紙巾,第一時間反而去擦時瑜的手背。
因為是一隻手,所以不太方便,男人纖細的睫羽一根根垂落,眸光專注,捏着紙巾的那隻骨感勻稱的手在黑色毛衣的映襯下更加的白皙。
他動作很輕,溫柔又謹慎,嗓音也輕到一種仿佛在哄人的語調:“時小姐,我去處理一下。”
那手收回時,時瑜下意識就去拽他的衣袖,柔軟的駝毛觸感在手心掃出一片細密的癢意,她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幾乎要分不清那癢是不是滲進了四肢百骸裡。
許懷洲的眸光落在女孩輕顫的長睫,修長骨感的手轉了個方向,繼而停在她擰着的眉心。
那手輕輕拂過,溫柔帶笑的嗓音随着指腹摩挲過的觸感散開:“沒事的,不要怕。”
他這個動作,時瑜反而更想哭了。
情緒像洶湧又冰冷的海水,陰暗,潮濕,堵得她眼睛發酸,她木讷地站在原地,感知到身體被海水淹沒,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風,喉嚨幹澀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倫敦的時候,她說今天天氣不好在下雨,她期盼好久的在泰晤士河畔散步看夕陽的計劃取消了。
她說同組的組員又懶又拖延,快交作業的時候才聯系上人,覺得小組作業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她說英國的食物好難吃,英國的陽光好少,英國的風好大……
論文寫不出來……設計稿沒有靈感……
每每這個時候,許懷洲總會笑着聽她說完所有很無聊的事情,然後撫平她微蹙的眉心,說:“沒關系,小魚。”
他永遠在說,沒關系,沒事的,有我在。
讨厭的雨停了,被雨水洗滌後的夕陽像熟透了的橘子皮,空氣裡都彌漫着清香。
消失的小組成員順利聯系上了。
他說她太瘦了,他再忙再累也會按照菜譜做她愛吃的想吃的中餐。
她有讨厭英國的一萬個理由,許懷洲是她喜歡英國的唯一一個理由。
僅僅隻有這一個,就足夠支撐着她走過無數個倫敦的陰雨天。
有工作人員疏散了看熱鬧的人群,同行的人忙上前扶住他,哎呦着話說得都不利索:“吓死我了洲哥,你沒事吧?”
許懷洲笑笑,面色平靜的好像被砸得和流血的都是别人似的:“沒事。”
他像是想起來什麼,有血迹順着男人未合攏的修長指縫間溢出痕迹,那張情緒淺淡的精緻面容終于起了波瀾。
他們中間隔了一段距離,語調顯得空濛而遙遠,又或者是時瑜眸底晶亮的水汽模糊了那層遙遠。
隻是那嗓音依舊溫柔清潤,似冬雪夜那口深井裡潺潺而過的泉水,一點回憶往事的缱绻勾在微啞的氣音,像雪花落入井中,水面泛起緩慢的漣漪。
他低聲:“一會别叫她過來,她暈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