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重逢許懷洲那或許是老天在暗示什麼,雖然她還沒來得及買彩票。
但重逢林子烨那就是她出門沒看黃曆太倒黴,買彩票肯定要倒貼錢。
時瑜很快調整好表情,她看向那張和她名義上的父親及其相似的臉,撩起睫尖勾了個禮貌的笑出來,隻是眸底情緒很淡,語氣也是淡的:“我從來不記得我們時家還有個姓林的外姓人。”
當年時家大小姐和大學校園裡認識的窮小子林恒之談起了戀愛,甚至跪在老爺子面前說這輩子非他不可。
而窮小子林恒之,同樣跪在地上握着大小姐的手發毒誓說一定會對她好,否則天打五雷轟。
大小姐鬧過絕食,翻過窗,窮小子在時家祠堂貴了三天三夜,這場感情鬧得轟轟烈烈,最終以老爺子歎氣妥協和窮小子入贅而告終。
可惜男人的誓言和垃圾桶裡不可回收的垃圾沒什麼區别。
她和林子烨,僅僅隻差了五歲。
林子烨整張臉像極了林恒之,和她一樣的琥珀色淺眸,風流多情的桃花眼波光流轉,生得溫柔肆意,尤其是不說話時柔軟黑發垂在眉梢,漂亮薄冷的唇天生自帶微揚的弧度,看着乖順又聽話,但掩在少年漂亮皮囊下又是一副及其惡劣的性子。
林子烨好像喝了不少酒,他們之間隔了大概兩步遠的距離,時瑜都能聞到流動的空氣裡彌漫而來的酒氣,夾着厚重的煙草味。
時瑜感官敏感,無論是聽覺還是嗅覺,她剛剛吃了兩塊和酒一起送過來的炸雞塊,所有的感知在胃裡交雜翻湧,那種熟悉的反胃感,她隐隐有些想吐。
她斂了情緒,眸光從那張掃興的臉上輕飄飄錯開又輕飄飄收回,那細白指尖端着的酒杯穩穩放回了圓桌上。
林子烨被那清淺的沒什麼情緒的眸刺得俊臉都黑了一寸,骨子裡都浸着不可一世的頑劣少年,最厭惡别人對他的忽視和瞧不起。
那滿是玩味探究的眸光在那張臉上晃了一圈,林子烨嘴角邊笑意愈甚:“姐姐,我還以為你不敢再出門了。”
他走上前,坐在時瑜正對面的圓凳上,拖着臉細細端詳她:“我承認我很讨厭你,讨厭你那個總是裝腔作勢的媽,但是别的不說,姐姐,你确實很漂亮。”
他嗓音黏膩得宛如陰鸷晦澀的毒蛇,笑聲愈來愈大,整張臉都沉浸在酒裡:“姐姐~如果我們不是有着血緣關系,或許我都要喜歡上你了。”
少年言語傲慢,神情慵懶,薄唇勾着笑意,眸光裡的輕蔑毫不掩飾,垂了眼嘲諷道:“當初如果你願意伏低做小陪王總睡一覺,父親的公司會落到這個下場嗎?如果公司沒出事,他還會和時雲意離婚?你媽媽不是高傲了一輩子都不願意放手,她怎麼這會就分不清了呢。”
他看起來明顯醉得不輕,倒豆子似的什麼話都往外蹦:“時瑜,你跟你媽一樣,你裝什麼清高?”
他以為提起那段塵封許久的往事,時瑜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會生氣,會羞憤,甚至惱羞成怒,誰知她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毫無波瀾,她容色疏離,好像聽了又好像沒聽。
時瑜聽他說了半天,盯着那張猙獰的面容,忽得笑了:“林子烨,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憐。”
她的表情格外真誠,笑容輕輕柔柔漾在那張巴掌大的漂亮小臉:“我不懂你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私生子,為什麼會跑到我面前說這些。”
“你又自卑又敏感,以為裝出一副傲慢閑散的樣子就可以僞裝成真正的少爺。”
“哦,也不是,應該說你們男人都很自卑,”
時瑜覺得有些好笑,看向林子烨的眸光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一樣悲憫,女孩眸光柔軟,語調也是柔的,頭頂的琉璃彩光落入她琥珀色的杏眸,氤氲出一點斑斓的碎光,那尾音綿軟娟秀,似月色下清泉流動的泠泠。
她表情是一貫的輕軟而溫柔的笑,語調慢慢,看起來情緒淺淡,很乖,說得話卻莫名帶着疏離和冷意:“你們企圖将女性像物品一樣送來送去,将自己的錢權榮生和女性挂鈎,覺得自己應該站在父權社會的頂端,怎麼?林恒之自己沒用,他的事業,難道是我和我媽媽造成的嗎?”
“還是改革開放的春風沒吹到你,所以你還留着清朝的辮子?”
“林子烨,”時瑜看向他,眸光潋滟,“你還真是一個又沒出息又廉價的男人。”
時瑜覺得很沒意思,她起身,在經過他身邊時微垂了下眸,聲音很輕很淡的笑了:“還有,你記錯了,是我媽媽甩了林恒之,不是誰都像你母親郝佳惠一樣,喜歡在垃圾桶撿垃圾。”
“以及,借着工作的名義爬上上司的床。”
沉在酒意裡的林子烨完完全全沒反應過來,時瑜背光而立,大廳内昏暗的氛圍彩燈的光在她身上仿佛鋪了層霧蒙蒙的灰。
她站得筆直出挑,甚至連眼神都懶得落在他身上,脖頸間的三層珍珠項鍊瑩潤出細膩的奶白色的光。
林子烨陡然想起小時候,他母親郝佳惠拽着他第一次來到時家莊園。
寬宏大氣的莊園,裝飾極其豪華的客廳,層層堆疊的歐式輕奢吊頂,他被媽媽拉扯着狠狠推倒在地上。
他整個兒栽進那柔軟的羊毛地毯裡,隔着遙遠又模糊的距離,他看見被傭人牽在手心裡的他血緣上的姐姐。
她頭頂的燈光明亮,晃得他生出幾分刺眼得眩暈感。
他瘦小,懦弱,洗的發白的襯衫遮住身上被郝佳惠掐得青紫扭曲的傷痕,而她漂亮,高貴,穿着價格不菲的綴着寶石的公主裙,被人小心翼翼護在身後。
那時候他在想,他們的身上留着一樣的血,憑什麼她是城堡裡的公主,而他卻隻是個見不得光的,被母親用來捆綁林恒之的私生子。
一個人越缺什麼,心裡往往會極度渴望什麼,那種渴望在無數個陰暗的夜裡愈發扭曲,像藤蔓一樣牢牢的束縛着他,林恒之雖然和時雲意離了婚,但同時也沒有和他媽媽再婚,本質上來說,他還是個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少年心高氣傲又自命不凡,他裝得溫順,乖巧,成績優異,好不容易赢得了林恒之的關注,讨來了一段難得幸福的時光。
他幼稚的以為自己也會住進豪華的城堡,可惜事與願違。
在這個把面子看得比天都大的年紀,時瑜輕飄飄的那番話,确實将他最不願意承認的現實血淋淋的撕扯下來。
林子烨惱羞成怒,一張俊臉因為情緒激動扭曲得一陣紅一陣白。
他死死盯着一旁的時瑜,總是帶笑的表情轉得生硬幹澀,咬碎了血罵了一句髒話出來:“媽的,時瑜,老頭早就死了!你以為你現在還是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小姐?”
時瑜聽着好笑,但也懶得和一個醉鬼講道理,她腳尖轉了個方向想繞開他。
他們之間确實沒有什麼好聊的。
她的忽視那麼明顯,林子烨眸中的狠厲幾乎要遮掩不住,像是積攢多年的怨氣突然爆發,緊握的雙手猛地攥住女孩柔軟卷曲的發。
他力氣很大,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彙聚在那一點,時瑜沒設防,突如其來的疼痛感使她腳步踉跄着身子向後傾倒。
林子烨狀态很差,眸光陰鸷晦暗,被酒氣和憤怒沖昏了頭腦的少年舉起啤酒瓶,緊繃着唇角就要砸下去。
圓桌随着他的動作挪出“吱呀”似鳴笛的尖銳聲響。
他們這兒鬧出不小的動靜,連台上的民謠都停了,酒吧不是沒有喝多了鬧事的先例,但大家明顯還是被這個發了狠的少年吓得不輕,周圍人聲嘈雜,肉眼可見的起了騷亂,有人上前想攔。
時瑜聽見好友喊她名字的聲音,虛晃的視線裡宋一茉踩着細高跟着急得衣角都帶風。
完了……女孩在一片兵荒馬亂中還能分出幾分神智去想,她最近是不是有點太倒黴,感覺可以去廟裡拜一拜求個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