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瑜一路手腳虛晃地飄回工位上,将臉埋進文件裡,亂七八糟地想如果文件再多一點能将她埋起來那就更好了。
時瑜邊想邊歎氣,邊歎氣邊轉臉,臉上那點軟肉貼在桌子上被擠壓得微微變形,耳畔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她松垂的眸光順着那腳步聲擡起幾分長睫,視線所及下是駝毛絨大衣的衣角。
時瑜“唰”得一下把頭擡了起來。
她動作太快,以至于埋在頭頂的畫稿差點被晃得飛出去,又被那隻修長白皙的大手拾起。
随着那手的動作,伴随着男人似冬雪覆蓋井口,泉水潺潺而過的清潤嗓音,他垂眸,尾音輕到似歎息又似呢喃:“時小姐,方便聊聊嗎。”
*
時瑜和許懷洲站在了辦公室外的電梯旁,隔着身後那扇透明的玻璃窗,她默默轉了個身,企圖擋住組員若有若無的八卦視線。
時瑜假裝鎮定自若的樣子彎唇揚了個挑不出錯的笑容出來:“許律師找我有什麼事嗎?”
時瑜想了一百種如何應對他的話,卻偏偏沒料到在那短暫的沉默中,許懷洲隻是将手裡的餅幹遞給她。
還是她喜歡的那個,Nutella的榛子巧克力醬曲奇餅幹。
他輕聲,視線一順不順的落在那張漂亮的小臉,眸光泛起眷戀的漣漪:“前段時間一直沒買到,所以沒給你,抱歉。”
時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些茫然的接過。
他又道:“時總想處理的案子已經忙完了,剩下的隻需要等通知就好,我明天也不用再來公司。”
他語氣停頓了一下,即使這會被女孩笑容裡的疏離刺得心尖像是被銀針一下一下紮過,直至血肉模糊。
那種細細密密的但又難以忽略的澀意爬上心頭,壓在眉心,但許懷洲還是勾唇輕輕笑了下:“時小姐其實,也不用那麼大費周章地躲我。”
時瑜沉默着有點說不出話。
她動了動唇,想說她不是那個意思,再擡眼時又被那雙漆眸眸底,像是大雪封山一般的晦澀蒼白看得收了聲。
好像所有情緒都被封在那雙深邃的眸,好像所有情緒都壓在他微垂的肩頭,但看向她時依舊勾着那副溫柔缱绻的笑。
時瑜心跳咚咚,她顫着睫羽想說點什麼,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打斷了她心底湧出的那股酸澀。
“許律師?”
挂着工牌的設計師探出身子瞅了眼,他伸手好心地擋了一下電梯,又問道:“您要乘電梯嗎?”
許懷洲輕斂去眸光,視線轉過去時,溫聲笑道:“謝謝。”
他再看向那個一言不發的女孩,指尖輕撫過她壓在桌子上翹起的發:“我走了,時小姐。”
他動作很輕,輕到時瑜根本沒察覺,那唇角向上勾起半分弧度,低聲:“再見。”
那雙漆眸眸底盛着的溫柔色澤,以及他不變的似淩淩波光的專注眸光,随着漸漸閉合的電梯門,就那樣模糊着看不見了。
時瑜站了好久,久到她盯着屏幕上跳動的紅色數字跳到-1,她下意識地仰着頭吸氣又呼氣,吸氣又呼氣,慢吞吞來回三個回合,總算把即将要從胸腔蔓延到眼眶的水漬重新壓回角落裡。
她低頭,才發現緊攥在手裡的包裝袋的一角,在她的指腹間勒出一道明顯的印記來。
*
宋一茉去外地出差,要下個月才能回來,這會大平層公寓隻有時瑜一個人。
她拉開桌子找她忘記随手放在哪裡的發夾,珍珠發夾沒找到,卻翻到了一個小小的紅絲絨盒子。
女孩白皙的指尖在盒子上停頓半秒,半秒後她小心翼翼打開,裡面是一對對戒。
她的記憶恍惚被拉回四年前那個潮濕又悶熱的雨夜。
時瑜将其中一個套在手上,卧室内隻開了一盞暖黃色的小燈,她張開手指對着遠處的天光,借着窗外琉璃瓦玉般傾瀉而下的月色,依稀能辨出上面刻着的名字縮寫。
那一小圈輕盈纏繞在她指骨間的銀色,随着她晃動的幅度流淌過熠熠的冷光。
那光刻進她的眸底,連帶着那片盈着月光的琥珀色眸,也跟着漾起像波紋般的漣漪來。
許懷洲肯定不知道,不知道她其實在他離開後又把戒指撿回來了。
如果他知道後,他會是什麼表情呢,時瑜盯着那上面的縮寫,思緒陡然飄到那個雨夜。
她隔着窗簾餘下的縫隙,看着那個衣衫單薄的青年彎着腰,在那條鋪滿了鵝軟石的溪流裡不停的摸索着什麼。
雨水将他的身形全部打濕,那個清冷堅韌,面對着任何折辱都不會打碎傲骨的青年,卻為她狼狽至此。
時瑜想了好一會,也想不出他發現後會說些什麼。
應該會生氣吧……氣她玩弄他的感情嗎?時瑜想着,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女孩那張漂亮小臉勾着輕軟的笑,眼尾下垂的幅度看起來又好像很難過。
不過,她想他應該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如果第二天,她沒有頭腦一熱邀請許懷洲來公寓避雨的話……
在那個沒有開燈的客廳内,她就不會聽見他一字一句啞聲問她:“時瑜,你說你讨厭我,為什麼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