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沉酌已經退了熱,睜着兩隻大眼睛安靜地坐在那兒望着雪燼。
雪燼今日穿了身鵝黃雙蝶千水裙,走動時裙擺搖曳似湖泊蕩漾,杏眼丹唇,看上去格外靈動。
她剛收拾好準備出門,一轉頭看到沉酌委屈地盯着她。
“不可以,你才剛退熱。”雪燼擰眉,故意闆起臉裝嚴肅。
沉酌聞言眼裡的光暗了下去。
他就是想去酒館,糯米香香的,後院的那一角天空很藍,風吹過來時掀起水面漣漪,雪燼和鯉奴拿着酒鬥忙裡忙外,像一幅畫卷。
他喜歡待在雪燼和鯉奴身邊,折銀老是顧着自己玩,在院子裡飛檐走壁的,還嫌他笨,不會飛來飛去,他都沒有嫌他老是變成一隻金□□跑水裡叫。
真的很吵。
“好了,”雪燼揉揉他的頭,“回來給你買好吃的。”
沉酌的眼睛像重燃了的蠟燭,又亮了起來。
雪燼怕酒館被擠爆,依舊沒有帶上折銀,讓他在家照顧沉酌。
她發現這小孩總是喜歡粘着自己,很安靜,目光無意識尋他時,發現他總在旁邊形影不離。
雪燼猜或許是因為他喝過自己血的緣故,染了氣息,所以天然親近。
今天來的人稍微少些,不過經過昨日,杏花滿酒館的名聲已經多少傳了出去,“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說法名不虛傳,甚至還來了不少江湖俠客,點名要店裡尤為“清香别緻”的酒。
然而今日的酒比起昨日普通了許多,畢竟是用凡火實打實釀造的。
有客人打趣:“小老闆,你别是舍不得用你的獨家配方?怕我們偷學了去?”
“老闆你是不知道,昨兒喝了你這酒啊,我這多年的腰疼腿疼一夜之間就好了,你說神不神奇?”
“是啊是啊,我還有夜裡老睡不着覺的毛病,你猜怎麼着?昨晚我一覺香噴噴睡到大天亮!”
雪燼隻能抱歉地說那是釀造時出了意外,誤打誤撞才出了幾瓶好酒。
開玩笑,怎麼能回回都用法術,她就算不嫌累也會損失功德的。
隻是還能治小病小痛這點倒是出乎意料。
她這麼一說,有好幾個以為她這酒能治病的人不免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哎?我怎麼聽說這城中最大的那位富戶方員外坐大牢去了?”
“我也聽說了,一夜白了頭,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
“你們還不知道嗎?他就是那害人的鬼怪,真是看不出來,還有他那夫人和女兒,我家那口子給方府送過菜,瞧着那倆就是沒有人氣兒陰森森的……”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傳來,突然有人開口:“哎?好像說是個姑娘和一個老者解決的,是兩位外地來的捉妖師。”
衆人沉默片刻,突然齊刷刷回過頭來盯着櫃台旁算賬的雪燼以及正在打酒的鯉奴。
雪燼面不改色,鯉奴背後一僵。
“不會就是你倆吧?”有人問道。
雪燼手裡不停活,将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半晌揚起頭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怎麼會,小女子最怕鬼了。”
這時恰好有人敲門。
是個捕快模樣的人,手裡拿了幅字卷。
“是雪燼嗎?”捕快将字卷展開,“縣令大人為嘉獎你二人除去妖邪鬼祟有功,除原定賞金外,特賜‘除魔衛道’四字。”
雪燼的笑停滞在臉上。
她動作僵硬地接過了字卷,屋内靜默了一瞬,然後如熱水燒開般滾燙開來。
人們把她圍做一團,驚奇地上下打量:“小老闆,你真是捉妖師啊?”
“什麼捉妖師人家是捉鬼師。”
“哦對對對捉鬼的,看不出來啊,我們家最近那頭老黃牛難産,您能不能來幫看看是不是撞邪了?”
“小老闆你能不能給我畫張符啊,我平時打更走夜路害怕。”
“你會不會飛?捉鬼時候吓人嗎?鬼長什麼樣?能開個私塾教一教嗎姑娘?”
七嘴八舌密密麻麻的聲音傳來,雪燼覺得自己跟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鯉奴艱難地擠進人堆裡護住早已被重重包圍的自家主子:“各位客官!”
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我們就是普通人,不能解決難産也不會看疑難雜症,隻會釀酒。”
人群散開了些,雪燼終于得以呼吸,忙不疊跑後院躲人去了。
後面叽叽喳喳又傳來一陣聲音,鯉奴的呼喊聲逐漸遠去:“不是,借過借過……我真的不會治牛難産啊!”
不過這名氣算是傳了出去,許多人都聽說有個酒館的女老闆年紀輕輕釀得一手好酒,價格便宜醇香無比不說,還會茅山道術降妖除鬼,慕名而來的人便越發多了。
不知不覺天氣回暖,院裡杏花開了又敗,雪燼引了山泉水到酒館的後院,水沿着窄窄的石道流下去,頗為清新涼爽。
但凡折銀一到店中,必然門庭若市摩肩接踵,雪燼還因此被人不小心踩了兩腳,她決定禁止折銀到酒館瞎晃悠。
或許是到了要提升修為的時候,過了大半個月,折銀說自己要進入細無聲中靜修,雪燼便把他放進去,又不放心沉酌一人在家,天天帶着一起到酒館。
他人小,長得玉雪可愛,時常被客人們認成六七歲的小女孩。
可是沉酌很煩惱,他最近經常被人捏臉蛋子,于是有客人時,他便躲到後院看螞蟻搬家,有時一看就是一下午。
“小老闆,沒成想你如此年輕,便有孩子了?”
“是啊,我瞧着你年紀輕,還想給你說門好親事呢,孩子他爹去哪兒了?怎麼隻有你們孤兒寡母和老父?”
一大早開業,客人們又叽叽喳喳湧進來了,隔壁商販閑暇之餘來找她嗑瓜子聊天。
雪燼不由得失笑:“這不是我孩子,是我路上撿的。”
衆人驚訝,不過一聽是北邊鬧了戰亂饑荒,易子而食的事情屢見不鮮,便也能理解。
偶爾她也能聽到一些“女人家出來抛頭露面做生意”的閑言碎語,平時也不往心裡去,碰到哪天心情不好,一個禁言術飛過去,三天不能說話,治得對方服服帖帖。
賣酒過于單調,雪燼又去附近酒樓新學了幾樣茶點,有些過路的旅人不沾酒,隻是想喝碗新茶,配上一碟鳳梨酥或栗子糕。
來往的人多了,新鮮事也多,她總能聽到許多趣聞,上到皇帝的妃子與哪個小侍衛私通了,下到隔壁賣早點的老闆家貓兒同哪條狗打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