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暗淡,殘星寥落。
寒山寺幾裡外的一片樹林裡樹随風動,發出或長或短的悉索聲,像是綿長幽怨的歎息,又像心碎欲裂的哭泣。
不時響起的禽鳥嘶鳴聲在這裡回蕩,顯得更加凄寒可怖。
在這荒郊野外的樹林裡,隻有一名七八歲的少女奔走在這,她面色驚恐腳步踉跄,身上穿的蓮青暗紋襦裙早被地上的碎石雜草劃破,顯得落魄不堪。
天色暗淡,但她一雙秋水明眸晶亮至極,這般年紀的姑娘,即使到了這般境地,眼裡也不見水痕,隻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逃。
“她往南跑了,快追!”
黑暗之中腳步聲越來越近,回蕩在耳邊猶如揮之不去的索命之音。
而江文如的腳步卻越來越沉,汗水順着臉頰落下,滴入潮濕的泥裡。
她就快要撐不住了。
“啊!”她一時不備,被碎石一絆,整個人向前摔倒在地,她連忙回身,就見那些人越來越近。
“她在那裡!”
這聲音近在咫尺,不過幾步之遙。其中一個快步上前,作勢要來扯她的腿,她驚慌之下用手肘撐着身子,在泥地擦動着向後移着,腿不斷踢蹬着。
那人的手眼見就要伸過來,卻不知被什麼砸到猛地收回,“誰砸老子!?”
他四下一看,就見身旁出來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江文如不知那是誰,也沒精力多想那是誰。
她就趁這機會連忙站起身來,絲毫不敢停留的轉身向前面河邊跑去,隐隐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身穿白袍之人。
黑夜之中白衣最為打眼,那人神情閑散,似乎無意他顧,手中把玩着的東西像是一塊白玉佩。
她很快打消了向他求救的念頭,再無暇顧他,隻是不管不顧死命向河邊跑去。
跑到河邊看着不知深淺的河水,她還是遲疑了片刻,隻是身後打鬥的聲音越來越大,沒時間在猶豫了。
撲通。
周圍徹底安靜下來,入目所及沒有一絲光亮。
“好黑,好黑啊……”
腕上纏繞的青玉吊墜斷裂,在江文如面前漂蕩,她秀目登時瞠大,用殘存的力氣伸手将它撈了回來,緊緊捂在胸口。
腦中的意識逐漸抽離,她整個人如臨深淵,感覺身處一片混沌之中,下面有一隻無形的手不斷地拖拽着她,将她拖向無邊深淵。
“我這是,要死了麼……”
可這是哪裡,母親又在哪裡?
她還沒有找到母親,沒能親口問問她為何将自己抛下遲遲不歸,難道就要不聲不響地死在這荒郊野外,屍骨無存麼?
江文如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清醒了幾分。
不,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好黑,救命……”
“我不能死……”
“不能!”
“轟隆”一聲,一道悶雷劃破天際。
昨夜,臨安街雨下了一整晚,淅淅瀝瀝的雨水像是要将世間塵垢盡數洗淨一般,深淺不一的水窪映出灰蒙蒙的天。
而今日悶雷大作,卻遲遲不見雨星。
燕京江府内,一頭梳單髻侍女打扮的姑娘腳步匆匆走進屋内。
“主子——”
聞清推門喚道。
“哐镗”,她手中的紅木菊瓣紋木盒跌落在地,她顧不得收拾急忙奔到床前,
“主子!主子這是又被魇住了?”
江文如汗如雨下,淩亂的發絲粘在鬓邊,手中緊攥的雲絲薄衾已經濕透,而她面色慘白,大口喘着氣。
眼裡凝着盈盈水光,卻始終不見滴淚掉落,烏黑明澈的眼瞳眸光渙散,直直地看向前面,像是還未回神,整個人恍惚不已。
“又是夢啊……”
握着被褥的青蔥玉手慢慢收了力氣,仔細看去,那瑩潤潔白的指尖還是止不住的輕顫,但她面上已經恢複了尋常。
“什麼時辰了?”
半晌後,她虛虛的問着,聲音沙啞微弱。
聞清替她拭着汗,回道:“快申時了,主子睡了快兩個時辰。”
她眼見江文如要起來,連忙替她拿過外袍披上,一邊說着:“前些日子皇後娘娘讓主子進宮,夫人一直挂心着,奴婢也見主子這些日子常常出神,可是出了什麼事?”
“母親?”江文如輕聲問道,像是在快速理清眼前的狀況。
聞清一愣,想到什麼,頓了一下方道:“是夫人,主子的……母親。”
外面漸漸起了風,吹的院中的梧桐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偶有幾片葉子受不住風,簌簌飄落在地,又在地面來回翻騰,幾經波折掃到一旁的水窪,沾染了污泥才被迫停下。
江文如慢慢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看着外面陰雲密布的天,許久未再出聲。
她青衣素衫不施粉黛,望着窗外眉頭微皺,晶亮明媚的眼眸似被迷霧籠罩一般。
隻有一道微弱到幾近未聞的聲音,在沉默的屋子裡響起又消散,
“要變天了……”
——
乍起的風帶了幾分涼意,連帶着今日的早朝也不同尋常。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散朝後百官的臉都像風幹了的泥漿一般,僵硬凝固,像是還沒從剛才暗潮湧動的氛圍中反應過來,沒了往日的閑談心思。
青州平溪縣鬧了饑荒,一些難以繼日的民衆聚衆鬧了起來,當地官員雖極力掩飾,但動靜還是越鬧越大,各處的探子早已将消息傳到各方勢力手中。
今日早朝議的就是這件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帝要派人前去赈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他說出的赈災人選卻令朝野震驚。
雖說看不透這位陛下的心思,但有一件事,朝臣心裡都明鏡似的——這景國的局勢啊,怕是要不太平了。
散朝後群臣都朝宮門方向走去,隻有兩人留在原地,這兩位在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正巧就與剛才皇帝指派的人員密切相關。
随侍的公公明了皇上的意思,帶人進去之後便讓偏殿衆人一并撤下,自己也跟在後面轉身關緊了殿門。
殿内,皇帝似是随口一問,“朕記得,丞相家的長女是不是在平溪周圍呆過一段日子?”
他說完後便掃視着下面站立的兩個人,見兩個當事人一個喜怒不辨,一個佯裝惶恐。而後者在聽到皇帝的話後,又将腰向下彎了幾分,十足的謙卑恭敬。
江一蔺拱手道:“回陛下,小女幼時是在那休養過,是寒山寺。之前還說要回去看看,一直耽擱着,誰想又出了這樣的事。”
“既如此,不如讓她随去吧,她對那熟悉,到時候有什麼情況說不定也能幫上忙。”
話音一落,下面兩人俱是一驚,容玢輕轉着指上的紅玉扳指,眸中意味不明。
而這七竅玲珑心的丞相愣了片刻,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剛剛那話的意思,回過神後一邊思索一邊回道:“陛下,這怕是不妥吧,小女一閨閣在室女,平日沒出過遠門,眼界狹隘見識淺薄,如何……”
“江愛卿,”景帝沉聲打斷道,待江一蔺愣住之後又笑着說道:“愛卿若再自謙便是有意推诿了,早朝時你推說江翊有事去不了,難道她也有些什麼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