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珠子盡數取下,用帕子包着遞給那女孩,笑道:“這些都給你,拿着去換些吃的吧。”
“謝謝。”女孩猶豫着接過,眼睛卻還看着她拿的那塊面餅。
她連忙将餅遞給她,看女孩低頭吃着。
容玢已在門口等了許久,她一手蜷着,像經曆一番糾結,最後轉過身出了屋門。
“我們走吧。”她沒有看着容玢,隻是兀自說着。
容玢看了她一眼,又走了進去,從身上取出些碎銀子,遞給女孩道:“剛剛姐姐給你的東西好好收好,用這個去換吃的吧。”
不知他又說了些什麼,片刻後他出了門,這才道:“走吧。”
走出段距離後,他看着面色沉重的江文如,倒是笑了笑,“你給的東西自然珍貴,可在這卻不實用,她一個孩子拿着去換,難保不會被人騙,若再遇上居心叵測之人,盯上她就不好了。”
“是我糊塗了。”
容玢見她出神,問道:“手不疼麼?”
“啊?哦……”江文如松開從剛才就握着的手,手心已經出現清晰的指痕。
“沒什麼。”
“你救不了她。”
容玢看向前方,隻是說:“佛祖尚且救不了衆生,何況是你,既沒這個能力救她,又為何自擾?”
文如低聲道:“我知道的,但就這樣走了,總感覺心裡負罪。”
容玢心下了然:“你想到了剛剛鬼市裡,麻袋裡的那個孩子?”
江文如被說中心事,有些自嘲的輕笑,“人不就是這樣嗎,常說‘眼不見為淨’,可既親眼見了,心就平靜不了了。”
兩相沉默後,容玢突然問道:“你如今自責,是因為無力相助,為她的處境擔憂,還是因為覺得如此行徑,會令自己良心難安?”
“這兩樣,不是一回事麼?”
容玢垂下眸子,淺笑道:“或許吧。”
江文如終于擡頭,看向他:“公子想到什麼了?”
“也沒什麼,隻是有時候,人所行的善事追究起來,怕是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為了他人處境擔憂,還是為維持自己善的表名。若是為了自己的善名,行善事時即使自己不覺得,也難免自诩為施恩者,心底深處也是自覺高了對方一籌的。”
江文如瞳孔一震,覺得這話有些耳熟。
他突然輕笑一聲,轉聲道:“剛剛腦子有些亂,想到些事,不由問出來了,也不知說了些什麼,但并非是說你的,你就當我是胡亂言語吧。”
“說起來,又何必定要刨根問底尋個根由呢,不論是為了哪般,能行善事便罷了。”
江文如喃喃道:“人心經不起推敲的,所以先讓自身心念清淨,在以此清淨之心去看待萬物,是麼?”
“這是你的見悟,這一路要見萬般人事,你不必問我,最後也能找到答案。其實我隻是想說,在你沒有能力的時候,做出什麼選擇都無所謂對錯,隻是既然下定決心,就不要再糾纏其中,徒自煩惱。”
“最怕的,便是明明無法作為,卻偏偏心中不甘,擾人自擾,這是自己給自己的枷鎖。”
“原來如此。”
他平時說話謙和溫潤,隻是江文如跟他這一路,發現其實他言語犀利鋒銳的很。
這樣的人,說出這些話的人,能将旁人乃至于自己的事抽分開來,看得這般透徹之人,心裡也是極冷的吧。
她看着他,覺得看着的,是一層在暖陽下閃着金光的冬雪,或是積雪消融、凝冰解凍的春水,表面看着溫暖和煦,其實内裡寒涼攝骨,令人不敢長久相觸。
除了這點,江文如感覺他的情緒也與以往不同,仔細想來,像是從進到那廟宇裡開始的。
一路走走停停,約莫走了個把時辰,江文如才終于看到容玢說的村莊。
兩人的情緒也都已恢複尋常,似乎忘了那段對話。
他們走到一戶冒着炊煙的人家前,輕輕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
容玢加了力氣,再次敲門,“請問有人在嗎?”
良久,方有人輕輕推開門來,開始時隻是開了道門縫,看到他們之後方推開門,是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
她眯眼看了看他們,謹慎問道:“你們是……”
容玢剛想說兄妹,卻見江文如駕輕就熟的胡謅道:
“我們夫婦兩個來這尋醫,不料回家路上把馬給丢了,被困在這裡走了好久的路,才見這裡有人居住,所以想跟您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老婆婆見這兩個人模樣生得好,那姑娘聲音柔和,話說得也誠懇,不像壞人,瞧着樣子也是走了許久,遂向後退了退身子,笑着讓他們進來。
“這屋子現在就老婆子我一個人住,家裡也寒碜,你們若不嫌棄,就先住在這就是。”
“那就多謝婆婆了。”
那婆婆看着江文如,閑語問道:“姑娘剛才說來這找大夫看病,不知是什麼症狀,可找到方子了?”
江文如笑着回道:“是我家相公的老毛病了,具體也說不好,尋了些方子,有沒有用還得用着看看。”
“老毛病?”聽了前面,老婆婆以為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有些震驚的看了走在那姑娘身後的男人一眼,覺得容貌自是再無更好的了,人看着也溫潤,怎得就得了那“毛病”?心裡不由替那姑娘惋惜。
容玢正聽着江文如的話,覺得自己的病症被她編排運用的駕輕就熟,心中半是無奈半是莞爾,冷不丁被那婆婆看的一愣,覺得那老人家瞧他的目光欲說還休,一副頗為可惜的樣子。
聯系到江文如方才的話,他身子一僵,白皙俊朗的面上生起一抹可疑的紅暈。
縱使他在别的地方運籌帷幄能言善辯,可面對這種誤會時,卻覺得平生所學全成了堆積在腦中喉中的一團棉花,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不由看向這誤會的始作俑者,見她仍笑着和那婆婆交談,對自己方才那番容易引人歧義的話無知無覺,笑的和暖。
他不由苦笑一聲,心裡卻泛起絲絲暖意。
好像自己和她,真的隻是世間一對尋常夫妻,此刻到了家門,正和家中老人閑談笑語。
這想法剛過腦海,他就心中一驚。
“進來呀,怎麼在那站着?”
前面的姑娘發現他頓在原地,神色還莫名有些迷茫,不由輕笑催促。
還好那婆婆沒再提起那事,隻是帶着他們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這姑娘人生的俊,性子也好,你夫君真是個有福的,竟娶了這麼個天仙似的人物。”
這話一出,江文如笑容一頓,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演的太過了,剛想側目瞄一眼身後的人,看看他的神情,就聽到一聲低柔微啞的聲音穿來,
“是啊,娘子的夫君,定是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