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晚慌亂的掃了一下周圍,壓低聲音道:“你怎麼能私下這麼說自己的主子呢?既然是皇子,受不受寵豈是他人可以妄談的?瞧着你也是個沒心眼的,竟還能升到管事的位置上?不會是因為這副皮相吧?”
江文晚古怪的看着他,蕭司寒眉心一跳,聽她好意規勸道:“不過禍從口出,這幸虧聽到的是我,你之後說話還是要小心點。”
蕭司寒笑應:“好,我一定小心。”
說完後,兩人身後一陣樹葉掃動的聲音,原來是幾乎盡黃的梧桐被風刮得四散落地,已在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殘葉。
“燕京有一條滿是梧桐樹的巷子,如今正值落葉之際,那裡的場景,應該比這裡要壯觀不少吧?”
蕭司寒突然問道。
其實江文晚離開時見過一場落葉了,但她想到如今的境況,适時的收了嘴,沒暴露自己剛從那來的實情,“如果快的話,等到這裡安定下來,回去之後說不定還能看見啊。”
蕭司寒隻是望着那葉子,嘴角微揚,“是嗎?那倒是……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
燕京。
臨安街上紅黃相間的落英簌簌而落,往日還算京城勝景的地方人迹稀疏,冷清荒涼。
文人雅客沒了吟詩作賦的雅興,街頭百姓本就沒這份閑情逸緻,而身在局中的文臣武将們一反常态,正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于是幾十公裡之外有人心中挂念期望再見的場景,在當時當地卻成了蕭瑟淩亂的遺忘之所。
漫天滿地的黃葉包裹在嗚咽的風鳴聲中,與夾雜其中的點點紅痕,構成了一幅寂寥殘景,像是某種不詳的前兆。
而這種種異常詭異的現象自然事出有因——近日燕京發生了三件大事。
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重大,反轉不斷,最後徹底打破了這繁華京城的虛浮外衣,将這早已危若累卵的局勢推向了高潮,局面一發不可收拾。
一是貴妃宋氏的千秋盛宴。
景帝近來纏綿病榻這是無論怎麼遮掩都無法隐瞞的實情,衆人嘴上不說,可心底卻清楚的很,這般情況發展下去,無非兩種結果,一是皇帝駕鶴西去,太子順理成章繼承大統,風平浪靜,“皆大歡喜”。
另一種情況則不好說了,但最後現今兩位勢頭正盛的皇子定有一個是要反的,至于不得善終的是哪一個,現下尚不好言說。
而貴妃宋氏的這次千秋宴席,則終于讓衆人看出了端倪——在這般議論紛紛猜忌不斷地時候,皇帝毫不掩飾的态度,讓舉棋不定之人看出了現如今的天心所向。
按理說皇上身體欠佳,加上民間大災小禍不斷,這宴會本不該大辦,可皇上卻不僅下旨盛辦,還撐着病體親自到場赴宴——大皇子如今算是貴妃半子這幾乎是公認的事實,皇帝這般作态,讓衆臣心裡的天平不自覺歪斜起來。
可還沒等衆人分辨清楚,次日第二件大事便發生了,如一聲驚雷炸響,将昨日的境況完全反過來了,甚至更加嚴重。
而事發的原因來自民間的兩幢人命官司,當然,這官司在混亂的朝堂上,最終演變成了鮮活慘烈的三樁。
盛宴次日的朝堂上,一衆官員突然群情激昂、态度激烈的上奏彈劾,大有舍生取義玉石同焚,不達目的就要血濺當場的狠絕,場面完全無法控制。
他們彈劾的人自然是同一個——大皇子蕭司珉。
然而可悲又可歎的是,最終确實有人血濺當場了,卻不是這些身穿筆挺袍服,為世間正義發聲、滿身正氣将仁義道德奉為圭臬的諸位官員,而是一位老人。
他們先指控戶部的周建林私下開辦“錢莊”盤剝百姓,斂财放貸,三年間利息竟翻了十倍,讓不少人家破人亡,又不敢喊冤或求告無門,終于在近□□死了人後才難以遮掩。
傳言那周建林與大皇子私下往來,如今行事都是聽他授意,雜亂的局勢在這傳言之下愈演愈烈。
而就在衆人猜測之際,有一妙麗女子突然站出,說可以證明此事為真。
她在官府門外哭聲凄厲,控告大皇子意圖對她妹妹圖謀不軌,又擅用私刑打死了她娘,最後竟還想再玷污她,她忍辱負重在他身邊,查到了他和一些官員往來的證據。
官府裡出來幾個雜役,混雜着街上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人,有好言好語勸着先進去的,有生拉硬拽想讓她趕緊先把嘴閉上的,哭的、喊得、拉的、罵的,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那女子不知哪來的力氣,不要命的奮力掙脫了周身束縛,聲嘶力竭肝腸寸斷的喊道:
“蒼天無眼啊!我母親一生積德行善竟落得這般下場,那惡行昭彰的殺人兇手卻安然無恙享榮華富貴,可憐我身份卑賤不能為母報仇,隻能今日以死明志,狀告大皇子蕭司珉強搶民女、濫用私刑、貪污腐敗逼死良官!天理昭昭,終有沉冤昭雪的一天,願有明主能還我一個公道!”
話音剛落,她就像斷了線的風筝一般沖了出去,力氣之大、速度之快、姿态之決絕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等周圍反應過來時,她已一頭撞在了門前的柱子上,無骨一般滑落在地,那柱子上的血痕就這樣順着流淌,再次滴到她的衣服上。
而她屍體的後面,“明鏡高懸”的牌匾端正光潔,刺眼至極、諷刺至極。
舉京嘩然,沸反盈天。
懷有仁心的百姓出離憤怒了,人們不再心懷畏懼,将剛剛動手拉那女子的人圍了起來放聲大罵。
還有好事者把這引人生悲、百轉回腸的故事編成了曲,一夜之間,風雲驟變。
這事在上朝前就已經在京裡傳開,是以再次提起,衆臣面上已沒有了昨日的失态境況。
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今日在他們眼前竟上演了與昨日傳聞一模一樣的場景,那老婦人作為證人被帶上來後,顫抖着訴說起了這樁慘劇,在朝堂衆人辯論争執不休、無暇他顧的時候,隻聽一聲錐心刺骨的哭喊,人便已一頭撞死在了禦前。
殷紅的鮮血成了這場無聲硝煙最好的火引,徹底引炸了衆人心裡的那根弦。
随後有官員趁此時機,再次提起蕭司珉當初貪污平溪和淮甯的赈災款之事,各種關于他之前的醜事再次被放到台面上來。
隻見皇帝面色鐵青,兩頰微紅,頻率極高的咳嗽喘息着,讓人疑心他能否撐過這個早朝。
那周建林被帶上來之後連站都站不穩了,在大殿之上連連求饒,知道自己在這場嘩變之下,怕是要成為最先獻祭的那個了。
眼見小命不保,而這大殿下一點沒有要救自己的意思,他心中再無顧忌,膝行到蕭司珉面前,抱着他的腿哀嚎道:“殿下……殿下救救臣啊殿下,殿——”
蕭司珉本就自顧不暇,心中滿腔怒火正沒地發,又被他這一舉動弄的心驚,将他連踢帶踹踢開之後,連忙退開一步,想與他隔開距離,手指着他回斥,“你昏了頭了不是!”
啪——!
禦前案上的杯具連帶折子聲勢浩大的摔落在地,碎片水漬濺落滿地。
因為皇帝氣力不濟,有些奏折就這麼要掉不掉的挂在案上,就如同朝下衆人飄搖不定的心思一般。
景帝哆嗦着指着蕭司珉半晌,才壓着怒火咬牙道:“大殿下真是好能耐啊。”
蕭司珉聽到這話驚得心神俱裂,連忙轉身跪地,皇上臉色已經變得紅漲。
“孽畜!孽障!朕還在呢!證據确鑿,你……你現在還敢……”
皇帝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倒吸一口氣向後倒去。
衆臣皆驚,悉數跪倒,蕭司珉頹然跪在地上,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他完了,徹底完了。
早朝上無人敢走,變成了當朝大皇子在前面跪着,一衆朝臣在旁垂頭肅立的荒唐場景。
而這時有幾個大臣才發現,他們這次赢得漂亮的太子殿下今日竟然并未現身。
今日朝堂之事徹底将局勢推到了太子一邊,似乎在兩位皇子之間這場持續良久的明争暗鬥終于有了結果,若不出意外,這位大皇子是徹底與那個位置無緣了。
第三件事來自之後下達的一道旨意——太子監國,大皇子被囚禁。
這算是暫時給這場鬧劇收了個潦草的尾。
皇帝這次突然氣血攻心昏了過去,緩了好久才再醒過來,下令讓太子監國,先将那大皇子押回府中囚禁,待将事情審查清楚之後一并發落。
他這場大病來的又巧又及時,讓下面猜測的衆臣不可不懷疑,他這是不想再對那位他素來寵愛太過、而今已然失勢的兒子再下狠手,如此幾番猜測而不得,也隻能靜觀事變。
而打破這岌岌可危局勢的,正是各方雖明面不提不問卻始終關注至極的平溪動向。
尚未緩過氣力的皇帝看着旁邊有個内侍神情慌亂不知所措,皺眉撐着力氣問道:“出什麼事了?是外面亂了麼?”
接着一封密信直接送到了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