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藍綢披風裹着幾縷發絲微微飄揚,面前的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銀光。
“怎麼坐在這裡不進去?”
江文如聞聲轉頭,看到來人後有些意外,張籍眉目疏朗,見她看過來笑了一下,禮貌的坐在了另一邊:“姑娘坐在這裡,是在想什麼?”
江文如笑道:“在想,處在這樣的好的山水裡,其他很多事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吧。”
張籍笑:“确實,不過更多時候變換的是心境,不是環境。若是沒有賞景的心境,無論在哪都是一樣的。”
說完後,他看江文如點頭贊同,問道:“所以你來到這裡,是以什麼樣的心境?”
“這個嘛……”江文如想了想,伸臂撐在身後,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應該是平常心吧。因為不确定的事太多,索性就先不設預期,相信事在人為,無論發生什麼,最後都總有應對之法的。”
“……原來如此。”過了片刻後,張籍才笑着站起身來,江文如有些沒明白他的意思。
“見到你很高興。”張籍笑道,“他來了。”
江文如聞言轉身,就看到容玢正緩步邁向這邊,而張籍沖他點了下頭便向屋中走去。
“剛剛在聊什麼,笑得這麼開心?”見江文如欲起身,容玢扶她站穩。
“閑聊罷了,說這裡的山水很好,不過再往北走就不一樣了吧?聽說軒國與景國不同,四季分明,冬天要冷上不少。”江文如語氣慢慢激動起來,“我還聽别人說,這裡每年冬天要下好幾場雪,銀裝素裹、滿地潔白,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那場景該是極美。”
容玢看着她一臉期待的樣子,眼梢微挑,笑道:“景國确實少見下雪,你若喜歡,今年冬日在這倒是可以看個夠了。”
他上前一步站到坡頂,聲音低了幾分:“我一直在等你過來問我,可你卻一直沒問,為什麼?”
他的話毫無預兆,可江文如一下就聽懂了他的意思。
她已經坦言了她的秘密和來這的目的,但他還從未提起過。
甚至可以說,除了他表現在外的舉止和性情,他以及他背後的一切,江文如都一無所知。
說不好奇、不猜測都是假的,遲遲未正式開口詢問,是因為她心底,其實有些莫名的恐懼。
這一路觀他行事,她這樣敏銳的人,當然不會毫無察覺,他的行為、他的态度、他的……野心。
作為外派的臣子,他這一路上的行為都半虛半實,讓人捉摸不定他真實的意圖——
于鬼市中秘密探查疫病原因,卻沒有和同行而來的五皇子同步消息。
認識來自軒國威名赫赫的南平王,洞察他行蹤的同時,還與他暗中達成合作。
還有上次問她的問題,讓江文如不得不往那個令人咋舌的方面去想,他是不是真的……不甘屈為人臣,甚至還要更加可怕……
最重要的是,他的情報太過完備,這背後必定有一條複雜盤曲的龐大信息網,而要滿足這一點,其中必不可缺少的,自然是人手,這些人從何而來?
那日之後,她曾問過承澤關于蔣殊的身手,他說雖未直接和蔣殊動過手,可隻那次蔣殊阻攔他動手便可看出,他的武功并不低于他。
還有他身後許許多多的,她見過的其他人,她沒見過的其他人……
一樁樁、一件件,簡直細思極恐。
所以她畏縮了,一方面懷疑自己能否承受住他的回答,一方面又擔心自己追問後的得到的回答,會是早已備好、毫無漏洞的敷衍。
所以左右思量下,她決定暫時不問。
“如果公子想說的話,早晚會說的。”她頓了片刻,道:“因為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因為說不出口。”
她看向容玢:“不過我知道,公子的事與這裡有關,與軒國有關。”
“為什麼這麼說?”
江文如微一歪頭,道:“感覺吧,公子自從踏上這裡之後,整個人都跟之前不太一樣,嗯……可能是情緒上的變化。”
晚風輕拂,草杆有節奏地上下起伏着,如同碧波漣漪一般。
“那日你說,你不姓江,不叫江文如,而姓沈,隻是不知道自己父親究竟是誰。”
容玢的聲音又輕又弱,“其實,我也不姓容。”
話音剛落,江文如渾身一顫,轉眸看着那蕭然如松的背影。
她看不出他此時的心緒,隻聽他平靜繼續道:“我不是容玢,我的父母都是……這裡的人,但他們都死了。”
也許是覺得總該說點什麼,江文如試着問道:“是為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後悔問出這個問題時,聽到容玢淡淡說出兩字:“戰亂。”
“戰亂?”
“……是南诏人。就是十幾年前他們在這裡發動的那場動亂。”
容玢頓了片刻,因為背對着江文如,所以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他說,“我這次回來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他們複仇,二是防止悲劇再次發生。”
他似乎輕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嵩山像是我心中的一個界限,在我沒有把握做到這兩點之前,我告訴自己,我還不能邁過去。”
“是膽怯吧,當初走的太匆忙了,我沒有見所有人最後一面,你知道嗎,我一點都不怕做噩夢,甚至有些期待,如果他們是我的夢魇,那也挺好的,雖然心傷神痛,但好歹可以再見一面。”
他突然笑起來,聲音輕薄的像是将要消散的雲霧:“可是我發現我忘了,我不記得他們的面容了,一個都記不清,所以所謂噩夢,變成了沒有痕迹的樣子,以更加悲劇難忍的形式一遍又一遍的鞭撻着我,告訴我我究竟忘記了什麼,我究竟該做什麼。”
說到這,容玢閉上了眼,緩了片刻再睜開時,已經神色如常,平靜道:“十七年了,我想回去了。其實,我早就想回來了。”
随着最後一縷聲音消散在黑幕裡,周圍又恢複了寂靜。
他的背影籠着月光,面色晦暗不定,修長挺拔的脊背孤立在前,讓江文如想到了初見他時他的樣子。
風将他的衣袍吹的翩跹,清楚的描出少年清隽端正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