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審訊金燈期間,景國爆發了一件舉國嘩然的大事,嘉樂長公主被擄走了,而且是被南诏近些年來大出風頭的楚甯倩帶走的,途中還宣揚散播景帝蕭司臨中毒的消息。
可因為景國最近疫病肆虐,話到下面就成了陛下染了疫病。
南诏此舉徹底激起衆怒,他們本就以巫蠱之術立國,出了這件事後前後一聯系,傳出了景國的疫病就是南诏引入的猜測。
一國的公主擄走了另一國的公主,此事屬實是曠古奇聞。
蕭司臨至此刻才知道,那位看似出身微賤的女子竟是南诏鼎鼎大名的公主楚甯倩。
盡管此前多番懷疑,可這個答案還是遠遠出乎他的預料。
誰能想到呢?
堂堂一國公主竟然以身為餌,設局行到這番地步,此種魄力和心計,簡直……就是個瘋子。
國君出事的消息鬧得人心惶惶,何況蕭司臨登基不久就風波不斷,國内接連出事,此前關于他失德招來禍患的言論愈演愈烈、生死當頭怎麼都壓不下去,加上他如今膝下無子,朝野民間的輿論将他推上了風口浪尖。
一國長公主在自己國土内被人帶走乃是奇恥大辱,自己又飽受争議,在這種夾逼的局勢下,蕭司臨既是為了國名和自己的威信,也是為了證明自己并未中毒,那些流言全都是楚甯倩心懷不軌妖言惑衆,決定率軍親征,除掉将景國鬧得人仰馬翻的楚甯倩,也算是間接向南诏宣戰了。
他傳旨讓丞相宋明彥輔助蕭司寒,暫時穩住京中局勢,也算是給衆人吃了顆定心丸。
而軒國因為局勢不穩自顧不暇,對此并無明顯反應。
江文如是在知道消息後再次來見金燈的。
她這些天一句話都沒有說,江文如兩天前來過一次,當時被她的模樣吓了一跳,許是知道金燈是奸細,現在局勢到了這個地步就有她在其中推波助瀾,所以施刑者對她毫無恻隐之心。
江文如從沒親眼見過這個畫面,被那慘烈的景象吓了一跳。
金燈一直沒有說話,在聽到江文如說不要用刑了,讓她自己想兩天後,隻是輕輕動了下眼珠。
……
今日門外的動靜響了下,之後是長久的寂靜。
旁邊一盞燈被放下,
這不同尋常的做派讓金燈微微睜了下眼,卻看不清來的是誰,隻通過隐隐看到的光亮,認出那個金色的燈盞。
良久,金燈問道:“你是……誰?”
“我開始以為,你的主子是南诏的公主楚甯倩,但後來發現不是這樣的,”江文如道,“你或許不知道,你們的公主剛剛在景國鬧出了大動靜,應該快要打起來了,全然無暇顧及這邊的事。”
金燈沉默。
“聽說長公主之所以沒能被及時救下,是因為對方在路上挾持了大批景國百姓,但圍追不久後,那些‘百姓’竟然都成了叛徒,對前往堵截的官兵打鬥起來,下手狠厲訓練有素,絕非一日之功,倒像是軍中将士。”江文如頓了下,沉聲道:“所謂疫病,應該不止表面那麼簡單吧?”
早在嵩山處她就聽容玢說過,這背後還有一雙手,一雙躲在楚甯倩等人背後、暗攪風雲的手,找出這個人究竟是誰,就是她這次進宮最終的目的。
因為現在根本看不出對方的影蹤,所以無從猜測,金燈就成了現在她唯一可以追根溯源的那根線,她必須從這得到線索。
可這姑娘意志太過堅定,幾番刑罰上來竟然一言不發,江文如還念着和她相處幾次的情分,知道這種方式對她沒用,便想換種方法。
好在江文如上次來看她,金燈疼到失去意識時嘴中呢喃着什麼,那句含混不清的稱呼或許可以成為如今僵局的突破點。
“‘公子’是誰?”江文如問。
聽到這兩個字,金燈突然止不住瑟縮了一下。
江文如自然沒有錯過她這一舉動,可以說這是她被關在這以來唯一失态的表現。
果然,果然找對方向了。
“那個人是誰?”江文如不給她舒緩的機會,追問下去:“你在用刑到最後昏厥的時候,口裡喃喃的就是這個。”
金燈眉頭皺了起來,咬緊了唇,卻還是沒有說話。
“你當日冒那樣大的風險也要去找裴思坤,我開始以為你是要同他串口供,或者是将他救出去扭轉局勢,但我錯了,你知道自己救不出去他,所以你當日其實是想去殺他——或者說滅口更恰當。你從時朗口中聽到他還活着的消息,并不是慶幸,而是害怕,你害怕他說出來什麼不該說的,所以選擇先下手将這個隐患除去,他對你真正的主子來說,應該是個廢棋。”
“而你,金燈,盡管你當時發現中計了,卻并沒有多麼驚慌,因為你知道裴思坤确實死了,也就再沒有後顧之憂,而你絕對不會洩露半字,從那時候你就做好赴死的打算了,我說的沒錯吧?”
江文如注意着她的反應,緩聲道:“何必呢?你難道還不清楚麼,你的主子根本就沒有要救你的意思,你是個被他抛棄的棋子。”
金燈整個人了無生氣,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嗓音低啞道:“……殺了我吧。”
江文如看着她,突然眸光一動,問:“金燈,是他給你取得名字麼?”
“我打聽過你假扮的柳家姑娘,她小時候得病死了,根本沒來得及取名,這個名字,應該是他給你取的吧?”
金燈一顫,終于有了些微的活人氣,聲音清晰了幾分,突然問,“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許是覺得江文如定然比她聰慧的多,這個問題又是她一直以來心底的秘密,所以在這種時候,她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那日她猜的是金色的燈盞,那人笑起來,說明她猜錯了,還有别的什麼東西麼?
金燈低了低頭,難得有了些念想般,“你知道,有什麼東西還喚‘金燈’麼?”
她一直沒有找到答案,因為某種隐晦的情緒,加上身份為假,她也一直不曾問過别人。
猜對了。
江文如微微松了口氣,轉問道:“為什麼這麼在意?”
“因為這是他給過我的,唯一真心的東西吧。”金燈似是想笑:“我想知道,在他心裡,我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你說的是誰?”
“一個很溫柔……也很殘忍的人。”
江文如上前一步,堅定道:“告訴我他是誰,我能讓你活着走出去。”
“走?”金燈輕笑一聲,“走去哪裡,我這樣的人,孤魂野鬼一般,能去哪裡,又能活多久?”
江文如默然半晌,看着她的模樣,竟覺有幾分荒蕪的悲意,她呼出口氣,緩緩開口:“‘銀燈未茁有金燈,翠葉森森比劍棱。’,我不知道你那位貴主真實的心思如何,但我知道有一種花,名喚金燈,又叫彼岸花。”
金燈輕輕顫抖,默念了句江文如剛說的詩,道:“我識不得幾個字,不是很清楚說的什麼,不過那花是紅色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