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一是應秋滿劫期,在佛廟裡受佛祖庇佑,借香火調轉靈力修行便能捱過去,十五便是他姥姥的習慣了。
上月整月都沒來,是因為應秋滿去了揚州看望母親,也是在那兒聽的話本小說,跟着母親學了這錦囊制作之法,贈于那兩位好友。
今夜月缺時刻,他妖力最微弱,此刻還未等天色暗下來,應秋滿便跪坐在佛前,借着香火運轉靈力。
他如此躲避劫期的方式用了三四年,廟裡不僅清淨也十分安全,自姥姥離開後,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度過劫期的方式了。
隻是如此可靠安全的地方,還是招來了不速之客。
是夜,周身靈力流散到最低,經脈滞澀之感叫應秋滿吃盡苦楚,額上滲出了些汗。
而就在此刻,夜晚素來無人的大殿,有陌生的氣息靠近。
應秋滿原本痛得肩膀縮着塌下去,撐在地上的手掌指尖泛了白。感知到這氣息靠近之時,他微微偏轉了頭,朝着大門方向望去,淺金色瞳孔帶着警覺和不明顯的殺意。
這氣息不似廟裡住持長老,甚至多了些同類的危險之感。
但對方似乎也是察覺到了他的“警告”之意,站在廊下并未再靠近。
也就是在這時,彎月從雲層中露出,廟裡敲了最後一次鐘,轟轟隆隆地震到應秋滿的心底,像菩薩的斥責。
妖族修行脫離不了弱肉強食的競争本能,因此被天地法則層層制約。
月缺便是考驗。
往常能用妖力制約内心原始本能,月缺時靈力枯竭,是考驗修行者心性最好的時刻。
方才被“侵犯領地”時,應秋滿下意識露出了殺意。
霎時間心下一片空茫,擡眸無措地望向低眉含笑的菩薩,應秋滿像是已經做了天地不容的大事一般,兩手合十拜了下去。
“小妖無心沖撞,請菩薩原諒。”
可他有心克制自己,奈何那位不速之客卻在他收了殺意後得寸進尺,闊步進了這小殿。
應秋滿跪着沒動,許是廟裡哪位香客迷了路沒在昏時敲鐘時離開。
隻是這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叫他心驚,倏然想起白日來時就碰見過一位貴人,那人身上的氣息獨特,非人非妖。
佛門之地并不常接納外道人,不然應秋滿也不會磨了那麼久,才靠靈草靈藥獲得庇護。
此刻不需妖力感知,那人的腳步聲就已經在身後,像是沒注意到他一樣,自顧自地跪在了旁邊的蒲團上,鄭重地朝菩薩拜了拜。
應秋滿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雖說到此處借佛祖香火修行的妖僅他一人,但從未有人承諾過隻會有他一人,因此他說不得一點。
而且,此人身上的氣息也并非尋常妖族。
既然此處有人來了,他也隻能強撐着自己的理智,運轉周身靈氣,盡量快些度過劫期離開。
“敢問……閣下可是哪裡不适?”徐漱元低聲詢問了一句,不料應秋滿對此并無反應,臉色被汗浸得愈發白皙,看得人心中一動,不由得憐惜起來。
“無礙。”應秋滿隔了許久才回答,并非禮貌也并非沒有特權而做出“大方”模樣,隻是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格外滾燙。
他現在全身力氣都用來對抗劫期,這樣怪異的感覺落在身上難免心慌。
月雖不圓,但仍撒些微弱的光下來,隻是雲層妄圖私有月亮,總要阻撓月光,因此應秋滿調動的靈力也随之忽高忽低,叫人煩躁。
兩人并排跪在佛前,不知過了多久,巡夜的僧人注意到了這邊,提着燈籠尋了上來。
應秋滿算常客,因此驚動巡夜僧人的,隻能是旁邊這位。
小僧先是擱下燈籠跑到佛祖面前行了大禮,而後才小聲詢問旁邊那人。應秋滿分出一點注意力去聽,但小僧聲音太小,隻聽其叫了對方一聲“殿下”。
此處為護國寺,皇親國戚到訪并不稀奇,隻是……應秋滿并不覺得自己感知錯誤,此人身上确有怪異的氣息。
兩人不知說了什麼,應秋滿看見這位殿下偏頭看了自己一眼,而後小僧又行了一禮,解釋道:“這位施主是要守夜祈福。”
接納妖族于此修行是超出世俗常理,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小僧為他找了個别的由頭。
那殿下看起來并非難纏之人,聽了這解釋便随着小僧離開了,許是引去了禅房休息,許是報備給了住持,總之,應秋滿此刻終于落得自在。
别說他是個妖了,即便是凡人,心胸如此的狹小,恐怕也難得菩薩庇佑了。
“求您,别跟小妖計較。”今夜少吃您幾口香火吧。
月牙兒還沒沉下去時,東方天際劃開一抹白,随後溫黃的暖意漸漸蔓延。
至此,劫期終于過去,應秋滿終于喘出一口氣,渾身的痛感随着天一點點亮起來而消散。
他擡手順了順心口,感激地看了菩薩一眼,虔誠得道謝,恭恭敬敬上了今日的第一炷香,而後才整理衣裳起身離開。
劫期過後雖然還是虛弱,但渾身輕松不免叫人樂上眉梢,就連出門就又撞見昨夜“打擾”他修行的人時,應秋滿也沒再有昨夜那般煩躁的殺意。
别說此人是什麼殿下,光憑昨天有過一面的緣分,應秋滿也會給這人客客氣氣地颔首作揖。
他神采奕奕,對方卻是一臉倦色,或許禅房不比宮殿,叫這位貴人沒有休息好,應秋滿狹隘的心胸此刻豁然開朗。
“神仙。”應秋滿就要離開,卻聽見身邊人喚了他一聲。
佛門之地,菩薩面前,給他一個妖喊神仙?怕不是硬床闆睡不慣,傷到腦子了?
“我不是。”他否認。
“小羊神仙。”對方不依不饒,嘴角含笑,一步步朝他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