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道:“看你的穿着是王府的下人罷,你一輩子都待在人家府裡頭,哪裡知道外面的事。”
“是麼……”
“人人傳來傳去增補芟刈自是非句句屬實。”
大夫道:“他雖比不過阿鬥那般昏庸無能,也有在行他該做的事,可于國于家也不該是他那般的管理。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世事之詭谲皆非淺嘗可及。”
從前的種種他都沒放在心上,但是他漸漸的意識到自己的某些錯誤,開始要求自己做得更好,在此過程中又怎能不在乎别人的言論?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治理這江山,但卻被全天下反對,視其為另類。
人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直到有一天,有人說他要去遠方,去翻越那座高山,去看看日是如何升如何落之時,那人便是滑天下之大稽者。
真是可笑……
特立獨行的人就該被他人拒之千裡。
顧鸩止枕着後腦勺,習慣性的往後一靠,卻壓到了背上的傷口疼的坐起身來。
他實在渴的不行,自己下床榻倒了一杯水,一口氣悶完後,便又一頭紮了回去。
次日,又是上次的那間茶樓裡,這會是蘇環真約的沈然之。
他犯了錯,要被流放到偏遠之地,這次是來與沈然之道别的,這一别便也是永别了。
他道:“我以前總是向往着哪一天體驗一番富貴人家的生活,對功名利祿有執着的追求,可如今才知曉那些東西不過是過眼雲煙,終将消散成為泡影。”
蘇環真又笑道:“但不是說今後就超脫塵世之外了,我有又沒有剃度,又不是和尚,對世俗之物有追求是難免的。不過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追求我想要的。”
沈然之失笑,低聲說了一句,“打不到的浴火鳳凰。”
聞言,兩人便都笑了起來。
片刻後沈然之回歸正題,他問道:“馮霄他現在如何了。”
沈然之是本可以親自去衙門的牢房裡,坐着打探他的情況的。
蘇環真:“馮大人他……罪已伏誅,明日便押到中央朝廷去審。”
他嘴角凝滞了一會,又道:“其實……馮大人他一直是個好官。這些年在衙門當職,他為百姓做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隻可惜英雄無用武之地。”
沈然之沉吟,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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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顧鸩止從茶樓裡出來,走在大街上,不巧這時天邊開始打雷了。
淮安縣上方已經被黑暗籠罩,黑雲圈出了獨屬于這座城的落寞與神秘,就像是一個将要沉睡過去的美人。
雨最終還是落下來了,天空也會傾訴自己的心聲。
他方才本想着去找沈然之,卻不小心偷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蘇環真道:“話說,然知你如今在宮中過得真的好麼?皇帝他……”
“你覺得呢?”
“沒有過過的生活當然人人說好,但我問這事的重點在你。”
“人待在宮裡就等同于一隻折了翅的白鶴,被死困在籠子裡,沒了自由。”
蘇環真微訝,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人沒嘗過的事就總會覺得新鮮,沒過過的生活也一樣。
他安慰道:“沒關系……支公【1】也會放鶴不是。”
“他不同……”
其實沈讓之也不知當如何與他說在宮裡的過得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隻覺得雖然同樣是囹圄但與沈家相比,這是一隻可以任他随意開門的囹圄。
聽沈然之的語氣他似乎并滿意待在宮裡,蘇環真卻也是愛莫能助。
一滴雨從空中落下,碎在顧鸩止的肩頭,緊接着無數雨點也落了下來。
街邊的小攤小販忙着收攤,大人一手擋着頭上的雨,一手拉着小孩子往家裡趕。
“這麼大的雨,可不要淋着了,染上了風寒可就麻煩了。”旁邊一人說。
顧鸩止朝那方望去,原來是那家糕點鋪子的糕點師傅對一面遞給客人傘,一面說的。
身後又有人立在屋檐下,望着垂落的雨,說道:“終究還是變天了……”
這人低喪着頭走在雨中,任由雨水淋濕頭發,衣襟,以及全身。他瞳孔沒有聚焦,仿佛整個世界都要被煙雨給蒸煮化了。
他不理解,為什麼這個天下人都隻看結果,途中無論付出多少沒人能看見。而顧鸩止他自己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他又何嘗不是在關注結果呢?
人人都是這樣,他沒有資格去怪罪别人,就像他說的要“寬恕”一樣。
他隻是在怪自己……
雨的嘩嘩聲,哒哒聲氤氲在一起,聽着聽着不免感到些許寒碜。
顧鸩止腳步停了下來,擡手一看,原來是自己忘了打傘身上被雨水淋濕了。
濕淋淋的衣服緊貼着皮膚,涼幽幽,濕黏黏。
或許還得先去前面傘鋪子買一把傘。
立說立行,顧鸩止剛要行動,卻發現雨停了。
不是所有的雨都停了,周遭的雨還在嘩嘩下着,隻是淋在自己身上的雨沒了。
他擡頭一看,頭頂上方撐起了一把油紙傘,将雨點子全全擋在了千裡之外。
“下雨了,為何不撐傘?”
聲音響起,顧鸩止眸子動了動,捏緊了垂在兩側的手,轉身撲了過去。
那把油紙傘落在地面上,滾了幾圈,濺起無數銀珠。
人們用手遮住落在頭上的雨,腳步急匆匆,布鞋裡面鑽滿了水,腳指頭滑溜溜的藏在鞋中。即便不舒服也不會停下來弄,隻要回家了一切就都好了。
一人匆匆趕着路,擡頭望了一眼前面的光景,突然“啊”的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