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擇清:“?”
步擇清:“。”
于是他雖沒聽進前文,仍配合地憂愁了一秒:“那我該怎麼辦呢?”
步擇清這張臉,輕易不會讓人往變态的方向聯想,反而需要慎獨地克制自己一些變态念頭。
路明知自然隻是安慰:“放心,有法子的,我會幫你。往好了想,或許明年這個時候,你的蠱便已解了。”
“這樣啊,那便……”步擇清傾情敷衍着,蓦地回過神來,“你說什麼,蠱?”
“你不是患病,而是中了一種名為‘雙世’的罕見蠱毒,玉因散人沒告訴過你麼?”路明知突然反思她是不是說多了,隐瞞絕症貌似是醫師的自我修養來着?
“他沒說過。”步擇清目光複雜起來,他垂眸耐心壓着,“既然你說了,便多說些,我中的這種蠱,你了解多少?”
“我都是從玉因散人筆記裡看來的,他記的确實挺詳細。”路明知也弄不明白這到底能不能說,但步擇清既問起,她索性心一橫道,“雖然情況确實複雜,但你自己的身體,還是有權知悉實情……”
路明知将筆記上有關雙世蠱的一切詳盡告知,包括“兩世一過,再無往生”。
步擇清愈聽臉色愈沉。
說到最後,路明知又寬慰:“你也别太喪氣,解法還是有的。筆記裡寫了,前八枚釋怨丹用于緩解每月蠱發時的疼痛,最後一枚則要溶于種蠱人心脈血,以長明火煉制七七四十九日結成新丹服下,如此就能徹清蠱毒。”
步擇清還是不說話。
“至于找這個種蠱人,雖然難了些,但也不是沒辦法。”路明知循循善誘,“中雙世蠱者兩世相連,不進輪回,不入冥府,不過奈何橋,不飲孟婆湯,找回前塵比普通人容易得多,我略通一種名叫‘憶昔’的咒術,可以幫你……”
“你走吧。”步擇清打斷。
他總算一開尊口,話卻不好聽,“我不治了。”
路明知無奈:“步擇清,你不要鬧。”
“路醫師,請注意你的措辭。”
路明知覺得步擇清就是在鬧,連稱呼都跟她拉開距離了。
她不理解,雙世蠱又不是她給他下的,她隻是個敢說實話的區區勇士而已,為何竟要背負如此濃重的敵意?
兩人都不再說話。
室中複歸寂靜,氛圍卻與先前大不同,火氣蒸幹别扭,徒留滿腔不爽。
好半晌過去,自覺冷靜許多,猜測步擇清也冷靜了許多,路明知再次開口:“玉因散人都跟我說了,他很貴的,你能把他請出山,我猜你為能解蠱,一定沒少費心思。遇到問題應該積極解決,你不要說負氣的話。”
“你猜?”步擇清顯然沒有冷靜許多。
冷笑一聲,他的重音落在“你”字,一張琉璃面盡碎,眉眼都鋒利起來。
“沒記錯的話,不久前我與路醫師還是素昧平生吧,你裝出副很懂我的模樣,瞎猜什麼?”說着,他朝外喚人,“無友!”
無友颠颠跑進。
“給路醫師準備九百兩謝禮。”步擇清說完,看着她眼神很欠,“就當我買下了這九顆藥,錢貨兩訖,今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路明知見多識廣,瞬間讀懂他眼中深意。
他大概是想用金錢來侮辱她。
好在作為一個資深窮人,路明知對這種侮辱向來免疫,甚至覺得步擇清還是不夠有魄力,不然一定會拿九千兩給她。
“你都做到這份上,我總不好逼你,”路明知不再強求,隻說,“但當初我答應了玉因散人,會好好醫治你,弄成這副模樣,不日我入了冥府,怕是無顔見他。不如這樣,你寫一行字幫我做個明證。”
“寫什麼?”
直覺不會是好話,可步擇清實在好奇。
路明知斟酌一番:“你就寫,‘我步擇清,是發自内心的不想活,一旦死去,不幹路明知的事,親筆為證。’如此我也好跟玉因散人交代了。”
“我不寫。”步擇清拒不配合,“若我寫完,你立即殺了我,我豈不是無處說理?”
路明知圓睜雙眼,萬萬沒想到他還能這樣想:“我是來救你的,怎麼可能殺你?”
“怎麼不可能,”步擇清言辭鑿鑿,還翻起舊賬,“剛剛你還說玉因散人大概已投胎,幾句話功夫,就又到了冥府。我如何敢信你昨日救我,今日便不會殺我?”
“你真是……”
路明知發現他這條舌頭簡直和春夢裡的一樣厲害。哄你時天花亂墜,刺你時又句句帶毒。
居然會夢這種人,她還真是餓了。
正巧無友端着九百兩銀票跑回,路明知自認良心,隻抽出三成作跑腿費,懶得跟他多費口舌,三兩下收好包裹就出了房門。
真是活鬼攔不住找死的人!
她忿然想道:總歸她已将好話說盡,便是回冥府面見玉因散人,心中亦坦蕩得很。
何況她就這一年還魂時間,自己還有一攤子大事要幹。
路明知走後,步擇清也不欠了,面容凝肅踱至案前提筆。
“公子,您是故意趕路姑娘走?”無友試探問。
“嗯。”
“她有什麼問題麼?”無友自認道行尚淺,半點沒看出來。
“她啊,問題可大了。”步擇清邊蘸墨邊說,“她知道我中的是雙世蠱毒。”
“她怎會知道?”無友大驚,“此事不就隻師父與我們幾個知曉?玉因散人都沒能診出一二。”
“不止,”步擇清淡淡糾正,“給我種下雙世蠱的人也知道。”
“所以您懷疑她是那邊派來的?”無友恍然。
“讓無君盯緊她,看她出了别苑向誰複命。”步擇清冷聲,“如有異動,殺了。”
無君在他們五個中,最擅盯梢。
“是。”無友領命。
“等等,”走出兩步,又被步擇清叫住,“骨灰帶回,我親自處置。”
無友動作很快,不多時帶回消息:“無君已去盯了,臨走時說路姑娘在咱們苑裡這些時日,外頭的眼睛多了幾隻。”
“果然有來接頭的。”
無友大着膽子反駁:“不像接頭,無君說,他一直仔細盯着,路姑娘沒跟那些人有過往來,他們倒更像來盯着路姑娘的。”
“盯她做什麼?”步擇清提筆的手一頓。
“她會不會跟師父一樣,也是來幫公子的?”無友觑着步擇清臉色猜測。
“收回去,”步擇清擡眼看來,無友立時垂下腦袋,“她怎麼能跟師父比?”
“可師父曾叮囑公子,可能會有位姑娘來幫您,叫您别氣跑了人家,這事兒我還記着呢。”
步擇清一怔,的确有這麼回事。
那是前年的除夕夜,烏星河飲多了酒随口扯的一句。
猶記當時,他打着趣問姑娘姓甚名誰,又何時來,烏星河醉得東倒西歪,話似棉絮堆疊,隻一遍遍稱必有這麼個人,其餘……天機不可洩。
“醉鬼的話你也信?”步擇清不以為意,“我看他就是想騙我跟小姑娘接觸,編的鬼話。”
“我是怕公子冤枉了好人,錯過救命機會。”無友不敢看步擇清,瞧着窗外突然福至心靈,“要不……折枝梅花問問天意?”
“無聊,你退下吧。”
無友走了,步擇清把給師父的字條寫完,待傳訊的鴿子飛走,垂眸亦覺那梅花紅得紮眼。
枝條幾欲探窗而入,是它自己送上來。
左右無人,他折下一枝。
“沒那麼壞,非常壞,沒那麼壞……”
梅枝被薅秃,步擇清一聲冷笑。
“她果然,不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