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知忘了自己怎麼走出的茶館,說書人的話像蛛絲,密線牽扯她的太陽穴抽痛不休。
在步懷安生辰當日,張氏早産身亡,所以步懷安的生辰也是步擇清的生辰。
為何步擇清搬去别苑後,太師府便重歸了太平?
為何至親之中,獨獨與他并不親近的步懷安能逃脫暴斃厄運?
為何他獨來獨往不喜出門,身邊隻留本就命不久矣的仆從?
又為何他苑中盡是啞巴,他在避免什麼消息流出?
……
換個思路,以步擇清才是真正的煞星作為前提,曾經蹊跷處就都合理起來。
路明知渾渾噩噩追了那“蛛絲”一路,總算結成網時,人已不自覺在步府别苑門前立了很久。
站在清晨與步擇清不歡而散的惱火地,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找到了可能的煞星,她應該是愉快的,甚至往日那些登峰造極的倒黴都得到了解釋——她畢生好運定是全攢到了今日。
亂麻一樣的使命好容易剝出了線頭,她又在怔忡什麼?
于是,她讓自己雀躍起來,先吃了碗熱氣騰騰的小馄饨,又在街上買買逛逛遊蕩至夜半。
直至攤販陸續打烊,萬家燈火也漸次黯淡,她才從這過激的興奮裡回神,後知後覺品出幾分空茫。
她就要去殺步擇清了。
此時此刻,即将被殺的人也正因她困惑萬分。
無君遠遠綴着路明知從南走到北,又自東浪到西,期間抽空往别苑傳回些消息。
“無君說,路姑娘今日剛出别苑,身後就綴了幾個人。”無友正代為禀報,“無君在後頭偷偷觀察那些人,發現他們耳後也有木槿花刺青。”
“那幾人很奇怪,跟到一半突然就不跟了,無君疑心他們是發現了他,正巧路姑娘進到一間茶館聽說書,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就先抽身去處理那幾個刺青人。”
“處理出什麼了?”步擇清依然在看他那本愛不釋手的《經典春宮圖鑒》。
“沒處理出什麼……無君說,那幾人旁的不行,自盡手段卻極高明,他隻是一人刺了幾刀,還沒上真正的逼供手段,人就……”
步擇清早料到般:“我那日不過割了隻耳朵,人就死了,他居然敢刺幾刀?”
“是無君魯莽。”無友很快道,“作為兄弟,屬下有責任替他讨個罰。”
“準了,”步擇清難得随和,“罰他的時候,我會提醒他好好謝你。”
無友:“。”
他惶恐,一時忘了往下說。
直到步擇清提醒:“所以,他把路明知給我跟哪兒去了?”
“哦,他回去時,茶館那邊已散場,路姑娘似乎很喜歡聽今日的故事,又跟說書先生聊了好些時候才出來。”
“說書人和堂中客可查過?”
“消息剛傳來,無親就去查了,”無友道,“沒查出問題。”
“什麼故事?”步擇清這才随口問。
“無君跟出來的人打探,聽說路姑娘聽的這場,講的是咱們西京第一美男子容軒年。”
“容軒年?”步擇清不太記得這号人,“他有什麼可講的?”
“嗯……可講的東西其實還不少,”無友實話實說,“同樣的事,擱别人身上平平無奇,安上容軒年的名字,就是有小姑娘們樂意聽。”
步擇清垂眸不語,良久,将《經典》向後翻了一頁,才說:“然後呢?”
“然後,”無友這回搔了搔腦袋,說實話,對于路明知之後行為,他很不能理解,“無君說,路姑娘出來後,就成了副為情所困的失魂落魄模樣。”
“呵。”步擇清嗤之以鼻。
“再然後,她就一路走到咱們苑門口,呆立了足足一炷香時間。”
步擇清把書阖上,同樣不理解:“她聽完容軒年,來我這兒礙什麼眼?”
無友絞盡腦汁:“公子,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
步擇清挑起一側眼皮。
“……那屬下鬥膽講了。”無友深吸口氣,“您覺不覺得,您與那位容軒年容公子在頭發的長度上有三分相似?”
步擇清:“。”
“你怎麼不說,我和容軒年在性别上有十分相似?”
“性别這個……就太寬泛了。”無友小聲。
步擇清懶得搭理他:“再然後呢?總不能她來站了會兒樁就走了吧?”
“公子……路姑娘就是站完就走了。”
步擇清:“。”
其實,步擇清這個人吧,讨厭歸讨厭,要說多壞倒也稱不上。
吃喝玩樂是耗精力的活計,路明知想,她大抵真是累了,心都柔軟下來,竟開始為步擇清想好話。
成為煞星也不是他願意的,起碼到現在為止,還沒聽說他犯過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