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還敏捷得不行,今日怎麼就……”
沒陰陽怪氣完,路明知已撤了捂在額頭的手,青絲随她動作瀉下,散在腦後,綢緞一樣,經日頭照過,還泛起星星點點的光。
“步擇清,你真的好敗家,”她掌心橫着兩截斷簪,滿臉心痛,“碎了硯台,塌了案桌不說,我的簪子都被你砸折了。”
“你該慶幸,”見人好端端的,步擇清冷哼一聲,“起碼折的不是你。”
“早說過,今日你不要過來。”
說完他轉身往回走,路明知在身後叫他兩聲,他不理睬,卻也沒再執意趕人,她便快走兩步,追上他,蹬鼻子上臉地探出腦袋到他面前,歪着頭問:“不開心啊?”
“幹你什麼事?”步擇清按她發頂,想把那顆腦袋推回它該在的位置,觸手溫軟,他一時恍神,忘了動作。
“關心病人的心理健康也是醫師修養的一部分。”路明知眨巴着眼睛。
“人不可貌相啊,路醫師還會醫心病?”步擇清放棄讓那顆腦袋歸位,收手時掌心貼着她的發滑下。
“略通一二。”
路明知放下提的小食籃,又把翻倒的案幾扶正,攤開一頁宣紙。
“和事情一樣,心情也是需要梳理的,理着理着,就敞亮了。”
說着,她提筆寫下第一行:
“關于步擇清臘月十五心情不好的反思總結”
步擇清:“呵。”
路明知搖他袖口:“說說吧,為什麼不高興?”
步擇清順着她拉他的動作在旁邊坐下,一隻手撐着太陽穴睨她:“裝什麼?”
路明知:“?”
“我為什麼不高興,你不早問過無親了?”
“……我就是确認一下,嚴謹。”
路明知又寫下一行:“步擇清回來鬧小脾氣的起因:去了步府。”
瞥見“鬧小脾氣”幾個字,步擇清輕“啧”一聲,沒眼看似的移開視線。
“再具體點呢?”路明知用手肘碰碰他,舉例說,“譬如,你從小就是個渴望父愛的孩子,可步太師總是待你很冷漠,這讓你心痛萬分……”
話沒說完,步擇清一記眼神幽幽飄來,裡頭藏着刀子。
“看來不是,”路明知微聳肩,看出他是真不喜歡步懷安,半哄他半猜道,“那或許,他老人家相貌不是很令你滿意,去這一趟傷到眼睛了?”
懶得聽她胡扯,步擇清不耐認下:“就當是這個吧。”
她寫下第三行。
“不願去步府的原因:面見之人長相傷眼。”
步擇清斜眼掃過,别過頭從胸腔發出聲哼笑。
路明知也笑,手有點抖,寫到後來筆迹歪扭。
“你這樣不對,”邊笑還邊說,“俗話說得好,‘狗不嫌母醜’……”
“路明知。”步擇清皮笑肉不笑看她,“你說誰是狗?”
“我沒說,都說了是俗話說的。”路明知抿抿嘴,轉移話題,“那麼現在問題已經很明确了,我們要開始着手解決。”
“哦?”步擇清起了絲興緻。
“我想到了三個解決辦法。”路明知豎起三根手指。
“這麼多哦?”步擇清應是心情好了許多,竟還捧了個場。
“第一,下次你再去之前,事先通知他易個容,或者戴個面具,省得醜到你。”
步擇清:“。”
他冷嗤:“這就是你的主意?”
“馊主意也是主意。”路明知寫下“易容”、“面具”幾個字,在後面打上小小的叉,“别急,還有呢。”
“第二,往後你去時,可以在眼睛上蒙個布條,就說是患了眼疾。”
步擇清順着想了下:“他要是當場驗傷呢?”
路明知也順着想了想:“要不,你提前用辣椒水洗洗眼,以防萬一?”
“想不到啊,你還真是個人才。”
“謬贊,謬贊……”
步擇清氣笑了:“……我想用辣椒水先給你洗洗。”
路明知再次閉嘴,寫下“蒙布”、“眼疾”、“辣椒水”,打下第二個叉。
“還有一個呢?”步擇清詢問她那第三個解決辦法。
“最後一個更厲害了,直接從源頭解決問題。”
“從源頭啊……”步擇清學着她的思路猜,“以後幹脆就不去了?”
路明知打個響指:“聰明!”
“……沒一個有用。”步擇清不以為然。
“看一個人不順眼,不外乎這三種解決辦法,”路明知歸類總結,“教對方做人,調整自己,再有就是眼不見為淨。”
“歪理一堆……”
步擇清這樣說,卻奇異地感到身體裡那處喧嚣躁動的空缺正生出血肉。
“你又不肯說真話,我自然隻能得歪理。”
“知道我不說真話,還瞎忙活什麼?”
“哄你高興呗,所以你心裡現在敞亮了麼?”
路明知說話時,歪過頭打量他神色,長發滑下一绺,在沾染到桌上墨迹前,被步擇清及時撈住。
而就在他伸手過來的瞬間,路明知相當自然地、如同曾發生無數次一般,牽住了他的指尖。
風卷枯枝,飒飒聲不休。
狼毫筆“啪嗒”摔落桌案,又骨碌碌滾到地面。
步擇清手指一蜷,他心裡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