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快到午時,城中一片繁盛,街邊的商販們将早早便準備好的東西整齊鋪設,精神十足地賣力吆喝着。
馬車頂着日頭晃悠悠地前行着,偶爾微風擦過,夾雜着路邊糕點的甜香,酒糟的清香,使人聞之欲醉。
饅頭倚在車座上,隻覺渾身暖洋洋的,便泛起困意。
突然車内傳來說話聲,饅頭頓時來了精神,豎起兩個耳朵仔細聽着。
“方大夫覺着,這茶如何?”
方雪明被窗外吸去的思緒稍稍回籠,看向桌面清澈的茶水,唇齒間似乎還留有餘香。
“不可多得的好茶,”方雪明淺思片刻,如是說,“還未謝過周大人,勞煩此次相助。”
周懸眉峰上挑,擺手道,“小事而已,方大夫果然見多識廣,不像我也品不出什麼,走的急,隻是從家中随手拿了一些。”
方雪明心中泛起一絲微妙的異樣,靜靜等待後文。
果然周懸話鋒一轉,
“隻知這茶,似乎是聖上賞賜的,聽人說,采摘技藝極其複雜,不僅采的都是嫩芽,且隻采一年中最好的春茶,這是最早送來的一批。”
“似乎叫什麼山什麼芽......”
“方山露芽。”方雪明适時接道。
周懸一拍手心,恍然大悟,“對,好像就是這個名字。”
方雪明臉上的笑容兀自擴大了些,方山露芽,有名的貢茶。
“方大夫不愧如懸壺在世,博學多識,在下受教。”
懸壺?這是将他類比費長房,暗地裡說他年紀大呢。
方雪明從容道:“周大人謬贊,醫者見得多罷了,不比周大人年紀輕輕便聲名赫赫,運籌帷幄。”
周懸端着杯子的動作一滞,這是在點他之前故意拖延行刑?
車内兩人一派祥和,車外饅頭卻聽的雲裡霧裡,好端端的,怎麼互相誇起來了,不該啊。
想到來之前,江上哥那咬牙切齒的神情,居然和方雪明能這麼和諧相處?
“不敢當,我不過按照方大夫所言行事罷了,”周懸面容浮現一絲慚愧,“隻可惜我還是有些經驗不足。”
方雪明快速眨動眼睫,道:“周指揮使謙虛了。”
雖然之前确實是他暗示,想把此事鬧大,但鬧到刑場斬首卻不是他本意。
而拿捏王卓的弱處,算好行刑的每一步,正好拖到大理寺卿返京那刻,誰不誇一句真是神機妙算。
“都說新茶勝舊茶,茶水還熱,方大夫不必客氣。”
言語間,周懸端起茶壺,往他杯中續了些。
“方山露芽屬綠茶,茶性較寒,之前偶然探過周大人脈搏,恐脾胃虛弱,”方雪明聲音低沉,滿是關心,“周大人還是少飲。”
周懸端着壺把的手腕頓住,“........”
方雪明仿佛沒看到周懸的動作,忽而想起什麼,說道,“阿衣的脾胃也較弱,你們不愧是.......”姐弟。
話還未落地,便聽到“哐當——”,
玉質的茶壺自某人指間滑落,結結實實摔在桌子上,幸而方雪明反應較快,及時扶起,不至茶水灑落太多。
方雪明和饅頭的聲音齊齊傳來,“沒事吧?”
周懸目光落在衣擺上濺落的幾處水漬,淡綠色的茶水滲入绯色官服,逐漸變得暗淡,周懸聲音無甚波瀾,“無事。”
饅頭噢了一聲,半信半疑将頭轉回去,心想裡面不會要打起來吧。
真打起來,他是幫江上哥揍人呢,還是攔住方雪明,讓江上哥揍得更爽快呢。
方雪明将茶壺放穩,再出聲時帶上了幾分關心,“上次把脈匆促,周大人若有空可來明疾堂,随之必盡心看診。”
“不必了,”周懸擡起頭,挂着不鹹不淡的笑容,“我身體很好。”
再看向方雪明的眼神卻有些不甚滿意,他記得兒時雖然阿衣身體即使底子虛弱,但楊大人和楊夫人養的很好,極少生病。
怎麼讓他養了幾年,就變得脾胃虛弱起來。
方雪明敏銳的察覺到周懸目光變化,還未來得及細想,卻見周懸已然收回目光,從塌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件衣服。
“周大人這是要換衣服?”
“不然呢?”周懸瞥他一眼,聲音微冷,“拿來擦桌子嗎?”
他本就不喜高調,更何況他從來也不想穿着官服去見阿衣。
“.......”方雪明摸了摸鼻子,意識到自己問的确實離譜。
周懸解開官服衣扣,見方雪明絲毫沒有動作,“方大夫喜歡看男子換衣?”
方雪明并未言語,默默将頭轉了過去。
見此情景,周懸卻意外的心情好了幾分。
一路無言,馬車穩穩到達方宅後院,楊笛衣他們早已等候在此,除去堂内幾人,江書華也站在一旁。
正是他早早過來告知楊笛衣方雪明出來的消息。
“笛衣姐。”
饅頭面上一喜,連忙勒緊缰繩,将馬車停穩,楊笛衣眼神亮起,小步湊上前。
方雪明撩開簾子,走下馬車,喚了一聲,“阿衣。”
楊笛衣雙眼不自覺泛起淚光,“回來了,沒事就好。”
方雪明眼神蓦地柔和下來,向她遞去安撫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