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會是我第一次去掃墓。
從他們出事那年開始我就被帶進了五條家,表姐家的人可不會帶我去掃墓,我自己一個人也去不了墓地,所以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在五條家裡悼念。
其實我也不在乎掃不掃墓。
逝世的人永遠在心裡,墓地隻是更加具現化的載體。
“好的。”我聽見自己說:“我知道地方,但我隻去過一次。”
阿彥恭平收起他戲谑的表情,用一種我很難理解的眼神看着我,太複雜了,我分不清裡面包含了什麼。
人的眼睛又不是餅狀圖,一眼能看出來分布。
“下個月6号。”我說:“到時候麻煩老師批假了。”
以前我出不了五條家,現在倒是可以光明正大請假去了。
正式前往的那天,我沒有和老師一起出發。
我自己一個人穿好校服,整理好蝴蝶結,看着鏡子裡的女孩,恍若隔世。
鏡子裡的她和我上輩子有三四分相像,巴掌大的小臉,一雙眼睛又圓又大,因為瘦,臉上都沒有嬰兒肥,有幾分大頭娃娃的感覺,還因為經常頂着大太陽幹活有點黑,但底子很好,假以時日,會長成個漂亮的姑娘。
我似乎能看見未來長大的她,和過去的我相重合又分離,讓我清晰地意識到不同。
從種種迹象都看出來我已經換了一個世界,海的那邊也不再有我的家,而我這輩子的家人,用盡了全力為我推開生門。
你很幸運哦,兩輩子都遇到很好的家人。
我對鏡子裡的自己說。
然後我走出學校,坐上公交車。
周中早上,東京的公交車依舊有不少人,我看着公交車一站站停靠,車内的人越來越少,忽然覺得人生大概也是這樣。
所以要珍惜僅有的聯系。
我在後排找了個座位,掏出手機,郵箱裡躺着十幾封未讀郵件,全都是五條悟發過來。
他學會發郵件開始就自動學會了郵件轟炸,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抱怨,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松快了不少。
我一條條點開,然後回複,沒多久就收到了他的郵件。“怎麼了?你不高興。”
我盯着那幾個字,突然笑開了。
這家夥,該遲鈍的時候倒敏感得很。
但是神奇的,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輕而易舉發現我隐藏的小情緒,剛剛低落的情緒又好起來了。
新的世界,新的人生,新的小夥伴。
想了想不知道怎麼回複,幹脆收起手機假裝未讀。
感謝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發明“已讀”顯示。
五條悟還記得守規矩,不敢打電話,又開始郵件轟炸。
在去墓園的路上,我在經過的花店裡猶豫了很久,選了一束白鈴蘭。小小的花苞像一個個風鈴,小巧可愛挂成一串,散發淡淡的香氣。
花店老闆說,鈴蘭的花語是幸福歸來,象征幸福永駐。
我不知道鈴蘭怎麼就有這種象征意了,不過還是謝過了老闆特意告知的好意。
我和阿彥老師在墓園門口碰頭。
這回我終于相信他是我父母的朋友,因為他穿上了一套極為正式的西裝,既沒有第一見面的懶散擺爛感,也沒有在學校時特意營造出來的帥氣,而是普通但正式的黑色西裝,像換了個人一樣。
他看了眼我手裡的花,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白菊花,表情有些猶豫。
“不要糾結啦,白菊花就很好。”
我買鈴蘭也沒有很深層次的原因,就是突然想起來媽媽有一個鈴蘭款式的發夾,是爸爸送的。
當她用那個發夾夾住頭發之後,一串白色的鈴蘭裝飾垂下來,晃動的鈴蘭會吸引我全部的目光。
我知道爸爸媽媽墓碑的編号,卻記不起來具體位置了,還和阿彥老師找了好一會兒。
爸爸媽媽的墓地是非常簡單的墓地,當時親戚幫忙操辦,沒有選擇很複雜的樣式,上面就刻着“星野家之墓”,在兩邊用小些的字體刻上了兩個人的名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跟阿彥老師一起花了點時間打掃墓園,整個過程我們都很沉默,有種無言的默契籠罩着我們。
之前我以為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但真的站在他們面前的這一刻,我反而很平靜。
我過得很好哦,想起了很多事,認識了非常好的人,衣食無憂,正在為自己奮鬥,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争取活到九十九。
晚安,爸爸,媽媽,祝你們都有一個美夢。
在墓園裡,我哼起了媽媽教會我的歌。
從墓園出來之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好像有什麼沉重的、之前從未注意過的東西從我肩上卸下。
大概阿彥老師也是一樣的感覺,他扶着肩膀活動了幾下,忽然說:“也快到中午了,我們去吃烤肉吧!今天不要客氣,老師我請客。”
“吃烤肉趕不上下午的課,别忘了我隻請到了半天的假。”
在島國,吃烤肉可不便宜。
我知道阿彥老師的好意,卻不打算吃到他破産。
不要小看青春期少女的胃口啊。
而且吃烤肉味道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