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将盡,阖宮上下都在為即将到來的秋宴做準備。
除開各個節日,魏國皇室在春夏秋冬來臨之際,都會借這四時為名,舉辦為期數日的宮宴,邀百官及其家眷為客,笙歌曼舞徹夜不絕,以彰顯大魏豪強、國庫充盈。
作為内廷女官部下的宮女,阿玉在尚宮局忙碌了一整天。
這是她第一次參與到大型宮宴的籌備,連着幾日整理、謄寫器具單,隻覺金銀如流水般在筆下淌過,一次次對天家富貴産生新的認知。
不過在這富貴之下,于尚宮局而言卻是容不得絲毫差錯。
臨近下值,天色入暮,略帶涼意的晚風吹開阿玉桌案旁的雕花小窗,令她面前燭台上剛燃起的一點火光搖搖欲墜。
阿玉揉了揉酸脹的脖頸,起身欲要關窗,卻見天邊赤紅霞光染透雲層,太陽即将落入西山。
耳畔仍有絲竹之音,是内教坊的宮人正孜孜不倦地排演樂章。
尚還年輕的姑娘不由站定,趁隙欣賞起窗外的景緻。
在宮牆内困久了,天地間最尋常的變幻也是難得可以消遣的寄托。
“阿玉。”
一道沉穩的女聲傳來,短短二字間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喚回了阿玉短暫出走的思緒。
正是尚宮局的掌事文葭文姑姑。
“文尚宮安。” 聞言,阿玉立刻關上窗,轉身行禮道。
而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火苗,因阿玉臂腕稍稍用力帶動起的風,徹底熄滅。
身着一襲绀色輕簡宮裝的文葭站在門口,身闆筆直,面上未見喜怒,眉眼間依稀能讓人分辨出年輕時的清麗容色。
她并未計較阿玉片刻的走神,隻微微颔首,揚聲對屋内衆人道:“諸位今日都辛苦了,膳房準備了點心,早些去享用吧。”
“多謝文尚宮!”滿屋的宮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齊聲感激。
不論提前多久,隻要能夠提前下值,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大喜。
一時間尚宮局内人流湧動,書卷碰撞的聲音絡繹不絕。
文葭走近到阿玉身邊,面上無甚表情:“阿玉,你随我來,我有話同你說。”
周圍宮人瞬間對阿玉投以同情的目光,阿玉低頭應了聲“是”,加快整理好桌案,便随文葭前往她作為掌事在尚宮局擁有的一處休憩之所。
屬于文葭的居室不大,一張軟塌便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剩下的地方也隻擺了兩組櫃子,分别放換用衣物和書,一切都同她這個人一般,簡潔明了。
然麻雀雖小,卻有着禁廷内偏安一隅的溫情,此時燈火明亮,榻間小桌上有熏香煙氣袅袅,茶點一應俱全。
“阿玉,我們坐下說。”文葭聲音清潤,她今年四十九歲,看着比實際年齡年輕些。隻因多年來身居女官之首的緣故,她很少情緒外露,平日裡才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對于阿玉來說,文葭對她有知遇之恩。
阿玉八歲便應征入了宮,剛入宮的宮女總免不了受一番搓磨,宮中太監欺壓宮女慣了,阿玉年幼無依靠,受了委屈還少不了責打。
若非有幸遇見文葭,被她要到身邊親自教習,阿玉或許早就凍死在某個寒冷的雪夜,哪有今日在尚宮局的體面。
在這恃強淩弱、爾虞我詐的深宮中,阿玉與文葭二人多年來相依相偎,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阿玉坐上軟塌的一側,對接下來文葭要說的事隐隐有些預感。
文葭将點心朝她面前推了推,神色如常道:“阿玉,我朝不拘宮女姻緣,年滿二十便可出宮自謀生路,你如今已有十七,對往後的事可有什麼章程?”
魏國宮女到了年紀,可選擇離宮歸家,也可以繼續留在宮裡。
如果是像文葭那般的能者,還有機會成為有品階的女官,輔佐後妃協理六宮,雖不同于朝臣,于女子而言已算是前途無量了。
未想到被問起的是自己的将來,阿玉不由怔住,眼簾微垂,睫羽的陰影落入杏眸中,掩下藏在心底的怯懦與慌亂。
她的嘴角牽起一抹勉強的微笑,道:“姑姑知道我的,我沒什麼大志向,隻想着能夠平安度過此生便好。”
“阿玉,你很聰明,做事也極為穩妥,若成為女官,将來未必不能像姑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