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的目光依舊不敢亂動,殿中放置的一整塊寒冰占據了她低垂的大部分視線。
那冰塊晶瑩剔透、沁着絲絲涼氣,是夏日裡最金貴的消暑利器。
“你便是阿玉吧?模樣生得真标緻。聽說你是文尚宮手下的得力幹将,今日一見,本宮也喜歡的緊。”王皇後笑道,的确十分随和。
“奴婢多謝皇後娘娘誇贊。”在主理六宮的皇後面前,阿玉不求出彩、但求無過。
緊接着,王皇後又問了些阿玉的出身相關。
“不知你入宮多久,如今幾歲了?”
“回皇後娘娘,奴婢八歲應選入宮,如今已有九年了,今年已滿十七。”
“家在何處,父母可還安好?”
“回皇後娘娘,奴婢從小便是孤兒,入宮前随養父母一家住在曲城遠郊,入宮後就沒聯系過了。”
阿玉一一作答後,王皇後點點頭,抛出今日正題:“太子已過弱冠,卻從不近女色,本宮此前也挑過幾回人,你道怎地,送去的名單都給拒了回來,本宮很是苦惱,也不知他到底能喜歡什麼樣的。”
她望着阿玉,語氣不變:“聽說昨夜是太子頭一回主動和女子說話,今日我喚你過來,便是想問問,你可願做太子的身邊人,入東宮侍奉?”
娓娓道來的一段話,隻教阿玉的心底也似眼前冰塊一般,生出陣陣寒意。
剛入宮的時候,阿玉被分到的是冷宮,負責給一位曾經寵冠後宮、卻已然瘋癫的廢貴妃送飯。
紅顔頹然,零落成泥。
既然自幼便領略過冷宮廢妃的諸多慘狀,就不可能生出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阿玉霎時跪了下來,叩首道:“回皇後娘娘,奴婢蒲柳之姿,不敢高攀太子殿下。”
見她面上隻有惶恐之色,王皇後心下了然,站起身來移步至她身前。
腳步聲緩緩靠近,阿玉被一雙保養得當的手扶了起來,隻聽王皇後安撫道:“你不用害怕,本宮問你,便是想了解你的意願,如若不然,直接将你添在名單上便是了。”
“娘娘……”阿玉心中震顫,開口有些澀然。
“阿玉,你隻管說‘願’或‘不願’,本宮都不會怪罪于你。”王皇後看着阿玉不敢直視她的雙眼,言辭笃定。
一國之後,本應遙遙在上。
不知為何,王皇後給阿玉的感覺竟比太子還要親切幾分,讓她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
她緩緩擡頭,對上眼前這位近在咫尺、雍容華貴的女子的目光:“回皇後娘娘,奴婢不願。”
“本宮準許你的不願。”王皇後一直注視着阿玉,看着她,似乎想到從前的自己。
隻不過那時,沒有人準許她的“不願”。
說完,她轉身幾乎是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而後回到座椅上,重拾笑容:“可以說說你不願意的原因嗎?太子年輕英俊、風評極好,本宮實在有些好奇。”
聽到“準許”二字,阿玉有種如堕雲端的不真實感,悄悄松了一口氣,如實說道:“回皇後娘娘,殿下于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盡亦敬重不已,隻是奴婢與殿下雲泥之别,着實不配殿下。”
說完上句,她悄悄看了眼王皇後,見之臉色不變,又加上一句:“奴婢一直盼望到了年紀就依制出宮,或許到時做一個繡娘,才是奴婢最好的出路。”
“挺好。”王皇後莞爾,接着又想到了件事,問道:“本宮記得,文尚宮年末便要退了,文尚宮可有不少産業,将來你可是要去尋她?”
“回皇後娘娘,是。”阿玉點頭。
“你們感情确實不錯,不過離你出宮還有三年,待文尚宮退了,你不若來本宮這兒侍奉吧?本宮這還有個二等宮女的位置。”王皇後笑盈盈地抛出橄榄枝。
“娘娘?”
“你已拒過本宮一次,應當不會再拒第二次了吧?”
“奴婢多謝娘娘擡愛,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裴臻在各宮都埋有暗線,負責監聽各宮每日發生的事,而他身邊的隐衛首領衛風則負責交接,每晚再将得來的彙報事無巨細地禀報給他。
東宮寝殿内燭火幽幽,裴臻沐浴過後披着外袍靠坐在寬敞的床榻上,烏發垂落,美得不似真人。
他凝神聽着衛風的禀報,聽對方說到鳳儀宮——
昨夜那個名叫“阿玉”的宮女,拒絕了皇後要她入東宮侍奉的提議,一心奔着宮外的自由生活,皇後不僅同意了,還主動擡舉了她。
裴臻不由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輕叩床沿。
榻側珠簾的陰影落在他不染纖塵的面孔上,晦暗搖晃。
他輕笑了聲,意味深長道:“這世上往往不如意的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