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書房内隻餘磨墨聲與羊毫落在素尺上的“沙沙”聲。
餘光中,阿玉瞥見,裴臻原來是在作畫。
畫中内容有些熟悉,仿佛是東宮中的亭台水榭。
若非阿玉依然穿着那身水紅輕紗,此刻她倒像成了裴臻的書童。
而要是正處在溫柔鄉中的承安帝知道,如此良宵、美人在側,他的好太子居然還有心情作畫,他定要懷疑,魏國的千秋萬代是不是就要從太子這裡斷絕了。
旁人怎麼想,阿玉無從得知,她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就是做書童的時間如果能再早些,便更好了。
“好了。阿玉一起來瞧瞧?”裴臻在素尺上落下最後一筆。
“是。”
看得出來,裴臻極擅此道,他未用多久便作好了這幅畫,丹青勾勒間既寫實又生動。
這幅畫的畫眼是一隻極為漂亮的鳥雀,寥寥數筆盡顯惟妙惟肖。
它停靠在水池邊的石欄軒上回頭,目光澄澈,炯炯有神,仿佛要望穿畫紙之外。
阿玉在心中默默驚歎,難怪人人都稱贊太子驚才絕豔,完美無瑕。
無論是從皮相、人品,還是才華,他确實當得。
将羊毫擱置下,裴臻再次開口:“孤看過你的生平,你無親生父母,養父母亦不慈,從前算是漂泊無依。”
他注視着阿玉的眼睛,目光中不帶一絲奚落,隻有寒冷冬夜中炭火一般的暖意。
他将這幅畫遞給阿玉,道:“往後東宮便是你的家,這幅畫就當作孤歡迎你的贈禮。”
“妾身多謝殿下。”阿玉未想到這幅畫竟是送給她的,受寵若驚地接過。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裴臻的畫,唇邊漾起誠摯的笑容:“妾身會将它裱起來,放在松風閣中好生供奉。”
裴臻對此不置可否,隻道:“近來政務繁忙,孤這幾日睡得晚。往後的晚間,你便來為孤奉上一杯安神茶,可好?”
“妾身遵命。”阿玉怎敢不應。
“孤不用你遵命,孤在詢問你的意見。”裴臻斂去笑容,似是對她的回應生出了不滿。
“妾身願意的。”她立刻道。
裴臻莞爾,在他看來,此刻阿玉的眸光亮閃閃的,像極了畫上鳥雀的眼睛。
純粹,簡單,他便是照着她畫的。
他心想,将這名女子要到東宮的決定果然沒有錯。
***
三更天已過,阿玉終于回到了松風閣。
她輕手輕腳地走向自己的寝居,卻見應绮她們仍未安睡。
“娘娘回來了?”應绮睡眼惺忪道。
應薔推推應荷,應荷也半睡不醒着。
她們三人擠在前廳角落的長凳上,倚靠着牆壁。
“你們一直在這裡等我?”阿玉十分驚訝,也很内疚,竟然要她們這般等了大半夜。
“回娘娘,奴婢們怕殿下不讓娘娘留宿,醒着也好接應。”應绮見阿玉此時回來,心下更是确定自己猜對了,生怕惹她傷心,緊接着安慰道:“娘娘莫要難過,殿下喜靜,也許并不習慣同人一道入睡。”
“殿下沒有要我侍寝。”阿玉展露笑顔道,而後語氣鄭重:“若是往後殿下再喚我過去侍奉,你們可千萬要早先安寝,不用等我。”
“無礙的,娘娘。什麼?沒有侍寝?”應绮震驚道,還以為是自己太困了,聽錯了。
從前東宮未有侍寝的先例,應绮等人皆不知侍寝後的女子應當是什麼模樣,是以完全看不出阿玉并未侍寝。
“對,殿下沒有要我侍寝,隻讓我侍奉了筆墨,你們看,殿下還将他方才作的畫送給我了。”阿玉笑容清朗,将畫展開。
“您是說,殿下喚您過去,隻為讓您侍奉筆墨?”應绮實在難以置信。
“是啊,應绮,殿下真是個極好的人,這幅畫我想将它裱起來。”阿玉道。
“好,奴婢這邊去。”
阿玉攔住她:“等天亮吧,我們都先去早些歇息。”
“是。”應绮作罷。
“咦,這是蛇嗎?”應薔眼尖,忽而瞅到畫内衆人未曾注意的角落中,有一條蛇自一處并不起眼的樹枝上蜿蜒而出,蛇首正對着漂亮鳥兒,似乎在緊緊盯着它。
“蛇?你看岔了吧?”應荷顯然不信。
“這樣嗎?可能我太困了,娘娘您看看,應绮姐姐,你也看。”應薔揉揉眼睛。
“這……”
四人圍在一起,面面相觑。
“殿下為何要畫蛇?殿下喜歡蛇?”阿玉兒時在郊外田野間見過蛇,怪吓人的。
“興許那不是蛇?可能是龍呢?”應绮沉默片刻後道。
“沒錯,可能是一條幼龍,畢竟殿下乃是龍裔。”應荷察言觀色,替應绮肯定道。
“算了,這不重要,咱們還是先去安歇吧,明日再說。”阿玉對此仍有疑惑,卻也覺得不能再拖着所有人不睡覺,索性不想,一錘定音道。
“是。”
……
往後幾日,崔總管每晚都會來松風閣接阿玉前去太子的書房。
裴臻在書桌上處理政務,阿玉便在一旁替他奉茶。
久而久之,二人甚至産生了默契。
隻是幾乎每夜,阿玉都要到了子時後才能回到自己的寝居,白日裡好生困乏。
她想,做太子的奉茶也不錯,隻是這茶若能早些奉完便更好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如何做到的每夜這麼晚睡,天不亮還能早起上早朝的。
長此以往,鐵打的身子也很難遭住吧?
她決定,明日可鼓起勇氣勸殿下早些安歇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