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瞧得出,她雖然外表看上去溫溫順順,很聽話,像個漂亮的小挂件兒似的帶來帶去,實際骨子裡抗拒、畏懼,但又不得不老老實實坐在這裡,接受着兄長自上而下給予的關懷和好意。
當事人大哥就更不用說了,幾回接觸下來,她那點小心思都不用猜,謹小慎微,提心吊膽..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生怕惹到他。
好在西裝馬甲身高一米八的服務生及時出現,燈下用非常标準的普通話介紹即将登場的菜品,緩和了氣氛。
不得不說,這裡的服務從頭到腳都堪稱頂級,也難怪會在開業短短兩年就登上黑珍珠餐廳的榜首,還長久地高居不下。就這口才,做播音員都浪費。
造型精緻的餐品陸續上齊,誠如她哥所說,不吃主食的話總覺得缺點兒什麼,就算吃了一肚子小吃,晚上必然也會嚼幾片餅幹或者面包溜溜縫,那才叫圓滿。
聽完一串專業的講解,譬如今天茶泡飯用的茶是煙熏小種紅茶,南城特有,早年得過金獎。茶湯的顔色橙黃透亮,有淡淡的桂圓香和松煙香,米飯被浸泡得顆顆飽滿分明。
又譬如酥酪是紫光園的老師傅親手活的面,有十幾種佐料…再譬如…
光聽都覺得食指大動,更别提美味就在眼皮子底下。
見她不動,隻一味盯着茶盅,“吃吧,愣着做什麼。”陸庭洲說。
說着,他拿出濕的紙帕巾遞給她——男媽媽,兜裡好像什麼都有。
程不喜剛剛已經洗過一遍手,聽話之餘接過來又擦了擦,緊接着又接過服務生給的熱毛巾。
一套流程做完,她拿起漂亮的豆綠色的玉質筷子,剛準備夾一塊金黃酥脆的鹹甜酪開開胃,筷子正要落下之時忽的頓住,似乎想起什麼,緊急轉問:“哥,你不吃嗎?”
水潤瑩瑩的小鹿眼睛膨圓,差點失了禮數。
陸庭洲回答:“不吃。”
窗外圓月高懸,明亮的月色照亮了亭台水榭,假山姿态料峭奇絕,一練流水波光粼粼,也有幾分拓在他高深俊朗的眉宇邊。
“那這些都是我的嗎?”程不喜問。
“嗯都是你的。”
他眼神微垂,豐唇似抿非抿,一股淡淡的倦意撲面。連續高強度的工作,已經24小時沒睡過覺了,中途還去了一趟她學校。仔細看唇角平直幾乎沒有弧度,隻有在看她進食的時候才會擡起矜貴的眼簾。
穿的還是今天在體育館時見到的那身,黑色過膝羊毛大衣,内搭疊領羊絨衫,絨衫的顔色很溫柔,有點像槍煙色;直筒修身黑西褲配黑色牛皮鞋。最近似乎鐘情于暗紅色的條紋領帶,連續好幾回都見他這麼搭配,系的是半溫莎結,銀色的領帶夾勾勒三分不羁。他身長玉立,通身氣派不凡,這身裝扮更顯儒雅本色,風度翩翩。
危機解除。看樣子真就隻是帶她來吃飯溜縫的,不是為了今天拉拉隊的事情而責備于她,程不喜徹底放心下來,專心享用珍馐。
…
她吃飯很賞心悅目,雖然不太淑女,但是很有食欲,陸庭洲給自己也點了一份。
兄妹倆難得安安靜靜坐一塊兒消磨光景。
吃了小半盅,菜心幾乎沒動,酥酪倒是吃不老少,陸庭洲忽然問她:“今天玩得開心嗎?”
程不喜:愣。
怎麼突然這麼問。
他都知道了嗎?
還是單純的關心。
桌下的手指一陣蜷曲,果然不能随意扯謊,這得要用多少個謊來圓。
啊啊啊啊
罪過啊罪過。
“開心....”她說,嘴角還粘着一顆米飯粒。
嫣紅嫣紅的唇,好似果凍,陸庭洲心念一動,伸出手,想幫她把飯粒子取下來,不料她卻如臨大敵一般,驚慌失措地躲開了。
動作幅度大到如逢洪水猛獸。
陸庭洲的手就那樣孤零零停在半空。
氣氛有一瞬間的緊繃。
明明,明明從前,小時候她格外親昵他,觸碰是最常見的事,怎麼偏偏、偏偏現在完全變了個人?
——
他的眉心閃過一抹殊色,仔細看那眉宇間的淺溝,那裡充斥着極為複雜的隐忍和不解的情愫。雖然表面故作從容,波瀾不驚,但手勢微微發緊,暗流湧動之下,目光克制為平靜。
把手收回去,薄唇緊抿,下巴上擡,瞳色也深了幾分。
程不喜察覺到什麼,伸出紅色的小軟舌,将嘴角的飯粒子勾走,又嘿嘿傻笑着兩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裝作天真懵懂的樣子,繼續埋頭幹飯。幾根菜心被她吃出花兒來了。
是啊,不喜歡吃蔬菜,喜歡吃甜食,不喜歡喝粥,喜歡吃豆腐腦。從小就是如此。
陸庭洲點完那菜就預料到了,隻是沒此刻直觀。
似乎還是那個記憶中天真爛漫的幼妹,既然這樣,那他們之間的隔閡與嫌隙,是不是也可以同樣忘記呢?
顯然做不到。
因為對面的人不允許。
他眉骨稍擡,看不得菜心被她蹂.躏,“不吃就不吃,不要再糟蹋了——電影好看嗎?”他問。
“呃、”差點忘了還有這茬,程不喜立馬放下筷子,思索了片刻說:“一般....”
她和甯辭并沒有去看電影,隻是半路經過皮影戲樓,見外面有露天的文藝表演,工作人員搭了個戲台子,免費表演給遊客看。
倆人無所事事,奔着買衣服來,結果衣服也沒買成,幹脆停步欣賞,演的是《花木蘭》,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
甯辭笑說他身邊也有個木蘭,女中豪傑,卷卷有名,十分英勇。程不喜聽出來他話裡的揶揄和調侃,漲紅了臉,趕緊催促他走掉了。
好在這個話題點到為止,他沒有再往深處細問,不然極有可能穿幫,程不喜暗自慶幸。
心說他問的東西倒也正常,暗暗嘀咕好像也沒那麼糟糕,隻是明擺着有種故意找話的嫌疑。
……
吃好喝足。
程不喜已經想好了晚上睡前再和甯辭商量怎麼抓虐貓的變态,周末再一塊兒去福利院看看小朋友,再給附近的流浪貓們安個家。不料陸庭洲卻說:“今晚跟我回花東。”
熟悉的語調,那是君王般的說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