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鳥雀呼晴,枝頭蟬鳴不絕,隻見午已至。
四姐兒陸星月輕聲喚二人去吃午飯,陸星璇看見二姐兒腳步匆忙,不禁提快速度,她隻知晨時大姐兒便被母親喚了去,同兩個婦人說些什麼,之後就被滿臉憂心的二姐兒拉去紡房幹活計。
她猜想應是與昨夜所說有些關系,故而更是擔心。
見桌上陸星清眼睛稍紅,覃氏低聲說着什麼,不時輕拍她的肩膀,而陸良山神色暗沉,陸星璇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陸星清未吃幾口就離了飯桌,覃氏端了碗又放下,想說些什麼,卻隻能說出句“小人做派!”
“娴兒,你去看看大姐兒。”陸良山看出陸星娴的急切,于是道。
兩人關系最是親近,所以說完,陸星娴就放下碗追上去。
“不過是一時得勢,就忘記以前的恩情,妄他讀了些書,真真是讀進狗肚子裡了。”陸星月猜出大緻,扒拉着飯道。
“啪”的一聲,陸良山重重地将碗放在桌子上,道:“如今事已至此,就莫在談了,他李家嫌我們窮,你這話要是傳出去,他家定說我們一派小人作風!”
陸星月不随陸良山的脾性,隻聽她道:“爹爹若隻想着家中名聲,那大姐兒遭人欺負卻不罵回去,才叫人覺窩囊!好欺負!”
一句話就叫陸良山上不來下不去,身為父親,他确實應當維護女兒,但又讀過些聖賢書,不免沾上文人那般愛要臉面的氣息。
陸星月見他沒有反駁自己,又道:“更何況大姐姐當初為救那白眼狼,身上還落有疤,當初在那麼多人面前結下姻親,如今退了,該叫姐姐怎麼辦!”
“今兒個是大姐,那之後呢?”她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家出了名的好拿捏,如今被退婚,那明天媒婆豈不拿喬?在後天,是不是就找不到好人家了,隻是心中所想,她沒說出來,免得徒增煩惱。
此話一出,無人不面露愁色,這鄉野追求女子完好,陸星清那疤痕有些吓人,本以為有了姻親就不會擔心無法嫁人,如今姻親已退,想要在找門婚事,恐是難上加難。
陸星璇陷入沉思,這樣的家庭怕是很難上學,但若是……,她有了想法,看來集市是非去不可了。
大抵是多日大雨,天公想起放晴,沒能收住,曬得連門前老黃狗都不願出去溜達,尋了個陰涼。
午飯散後,陸良山因着酷暑,未出去耕地,而是去了書房。
說是書房,實則是在柴房一角落放置一書桌,辟一小窗,無事時,常常在這翻早歲那老學究贈的書,好似能了卻一絲愁。
陸星璇追随父親來到此處,看見他倚在木堆之上,翻着書,不過陸星璇看出他并未讀進去一字。
“璇兒。”陸良山看見她躲在門後,于是喊她進來。
陸良山曾在陸星璇出生之前,想過若她是男兒,又有些讀書的天賦,那他無論如何也要将他送去念書,考個功名。
陸星璇出生時,他有些失望,卻也同對待前幾個女兒一樣,教她識字,令他驚喜的是,這小女兒學起來甚快,隻是講了遍大意,便能理解深層含義。
偶爾遇到他不解時,陸星璇也能為他疏通大概,唯一不足的是性子太冷。
“璇兒,你說君子重禮,難道是錯嗎?”
陸星璇陷入沉思,可見陸良山因着陸星月那話開始懷疑他所學。
君子重禮無錯,禮節關乎名聲,名聲是這個時代最為寶貴的東西,不少讀書人也奉若至寶。
《論語·季氏篇》曾言“不學禮,無以立。”然事關子女,是為了女兒去抛掉禮節,大罵對方不知感恩,還是忍氣吞聲,吃了這悶聲虧?
陸星璇回想起過往種種,心下有了答案,“爹爹,君子重禮無錯,您曾說過‘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李家出于自己的利,退掉親事,已是小人之舉,但君子也是人,吃了這虧,卻不做出什麼,豈不是讓人知道我們好欺負?”
禮節固然重要,但如果一味保持禮節而受他人欺負,那就是活該,虧不能白吃,嘴上功夫耍耍,沒出大錯,出口氣也未嘗不可。
話已至此,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陸星璇也隻得繼續蹲在他的身旁,看他細細琢磨。
不知過了多久,聽頭頂傳來聲響,“是啊,總不能叫人覺得我們好欺負。”陸良山又低聲苦笑,“可相差太大,也隻能趁點口舌之快罷。”
“若你是個男兒,我定叫你去讀書,參加科舉,好讓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害怕。”他低聲喃喃,陸星璇恰又剛好聽見。
“在你第一次能夠說出自己的見解時,我多想送你去讀書,可惜你是女子,真真是白費了你這般聰慧。”陸良山揉了揉陸星璇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