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内，地上烏壓壓地坐着紮着兩個丸子頭的孩子。
本該是吵鬧的年紀，此刻都統一地垂頭，閉着嘴，一個個都大氣不敢出。
“這陸行懸怎氣成這樣？”柳無傷叼着一小段蘆葦，小聲道。
慶姨雙手環抱，望向屋檐下沉着臉的陸星璇，道：“這些孩子要麼作業敷衍，要麼不寫的，就清蘭好好寫了，行懸自然生氣。”
“不過是沒寫好作業而已，這武練好也算是有門本事吧。”柳無傷見陸星璇望過來，立馬躲到牆後。
陸星璇見終于安靜，朗聲道：“你們可知外面有多少人讀不了書！這麼白白浪費讀書的機會，你們還不如出去流浪！”
角落忽然多了道聲音，刺耳得将陸星璇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度燃起。
她大步走到那孩子身旁，垂眸，眼神中的冷漠吓得那個孩子不斷做小動作，試圖緩解緊張。
“剛剛說了甚麼？”她沒讓那個孩子大聲說出來，隻是想要确定她有沒有聽錯。
那孩子嗫嚅半天，拽着衣角，道：“我們讀這個書沒……沒用。”
她不敢擡頭看陸星璇，她自然感激慶媽媽能養她，故而更想要做些實事來報答這份養育之恩。
而書上這些四仰八叉、奇形怪狀的字，隻讓她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陸星璇長吸口氣，冷空氣入肺，她的頭腦清醒不少，這個孩子才八歲，在來這之前差點就被父母賣去當人童養媳，她要好好教導才是。
“你們現在把這篇文章抄二十遍。”陸星璇冷着臉道：“你跟我來。”
清籽快些邁着步子，想要跟上陸星璇的大步，心中忐忑萬分，生怕陸星璇讓她離開。
誰知剛到後院，陸星璇就停下了步伐，清籽因沒看路，一下就撞到了陸星璇的後腰。
“唔。”清籽揉了揉額頭，方才的忐忑被抛之腦外。
陸星璇蹲下身，撫上她的額頭，輕輕揉着，聲音軟了不少，道：“疼嗎？”
清籽哪見過這般溫柔的陸星璇，小小的臉竄上一抹紅，她磕絆道：“沒……沒事。”
又鼓足勇氣道：“夫子，你不罵我嗎？”
那麼久了，陸星璇仍未習慣夫子這一稱呼，她不自在地咳嗽兩聲，道：“為何罵你？”
“我做錯了事。”雖然她覺得自己沒錯，但是讓别人生氣，那一定是她做錯了。
陸星璇想了想，擇地而座，并示意她耶一并坐下。
見平日裡站在高位、如同谪仙般的夫子竟也會學她們随意地坐在地上，清籽不免有些無所适從。
她拘束地坐在陸星璇旁邊，大腦時刻緊繃着。
陸星璇察覺出她的緊張，想了想，道：“你最喜歡做甚麼？”
清籽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轉而注意力都放到這上面，繃緊的神經放松不少。
“嗯……我喜歡做女紅？”
陸星璇下意識用手撐着腦袋，歪頭看清籽，道：“那做女紅有甚麼用呢？”
“做女紅可以換錢，這樣就能拿給爹，他就會對我好一點。”清籽想到這，臉上都帶上了笑，好像看到她爹對她笑，又想到她爹做的事，瞬間情緒低落了。
陸星璇見此，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你的喜歡是在讓别人高興的基礎上産生的，可是喜歡是要讓自己高興，一味地讨好别人并不會得到甚麼好處。”
清籽懵懂地聽着。
“也許在你眼裡讀書是沒用，但是讀書可以讓你知道你是誰，你從哪裡來，日後該怎麼走，書中可見萬物，且有了知識，你也不會怕被騙，也能明白這世界到底怎麼出現，為什麼你爹會更喜歡你弟弟。”
“往小了說。”陸星璇想到甚麼，露出抹笑來，“你會知道慶媽媽喜歡甚麼，理解慶媽媽為何要收養你們。”
“我讀書了慶媽媽會高興嗎？”剛說出口，清籽就有些後悔了，剛才夫子還說不必為了讓别人喜歡而強迫自己去喜歡，這不是不重視夫子嗎？
清籽無比懊惱。
“會呀，她想讓你們都能在書中得到自己想要的。”陸星璇眼神柔和，清籽一下就想起了弟弟未出生前，娘的眼神，也是如此溫柔，像水一樣。
她急道：“那我現在讀書晚嗎？”清籽記得弟弟啟蒙時是四歲，可她現在都八歲了。
“不晚。”陸星璇微笑道：“書是包容的，它能容納一切，自然也能容納你這個小家夥。”
清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或許這些道理，她日後能從這個神奇的東西裡面知曉。
想到此，她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給陸星璇行禮，“多謝夫子賜教，清籽日後定不負夫子教導。”
“去吧，日後同學們的作業由你監督。”陸星璇道。
“是。”清籽突然覺得自己身負重擔，神色都嚴肅不少，得到陸星璇應允後，蹿的一下就跑回去。
陸星璇低頭拍拍衣服，又開口道：“慶姨。”
“麻煩你了。”慶姨從牆角走出來，道。
陸星璇看着她鬓邊出現的銀發，搖搖頭，道：“應該的，不過慶姨。”
聽到陸星璇語氣停頓，慶姨以為是有甚麼大事，忙上前兩步，生怕聽漏一句話。
“噗。”陸星璇見慶姨上當，沒忍住笑出了聲。
在慶姨從疑惑到恍然大悟，想要伸手打她時，陸星璇側身躲過，眼角帶笑，道：“好了，我說正事。”
慶姨這才放過她，微微擡頭示意她說，絲毫不見被捉鬧時的無奈。
恢複得挺快，陸星璇暗暗吐槽，然後道：“我将迎來考核，故而後面幾日就不來了，接下來的課程可讓柳無傷來帶。”
“他？”慶姨想到他那副不可靠的樣子，有些不敢置信。
陸星璇颔首，道：“他是上屆的案首，才華自然不低，況且他不是一直在偷聽嗎？”
說到後面，陸星璇語氣輕快，攤手挑眉，一臉戲谑地看着慶姨身後的柳無傷。
慶姨往身後看去，一眼就看到柳無傷沒個正形地吹着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