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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嶺極險,山中毒瘴重重,四處彌漫紫煙霭。
此地古木叢生,荒草齊腰,凡人俗獸俱無膽入内,入之不知西東。
“那小畜生跑哪去了!”
一聲怒嚷。
“今日不将它逮住,我就不回去了!”
分明不是同一人的聲音。
遠遠的,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一躍而起,叼着雞闖入毒瘴,走得倒是潇灑爽快,不露半點懼意。
幾個拿着彎刀和弓箭的凡人循聲望去,猛地停步,眼中露出惶惶而憤惱之色。
“這毒瘴進不得,進去不死也要掉半條命,那狐狸多半已經歸西了!”
另一人咬牙切齒:“倒是讓它好死,若是落在我手裡,我非得抽了它的筋,扒了它的皮!”
“罷了罷了。”再一人好言相勸,“雞沒了再養就是,再往前追,你我小命可就沒了。”
“這哪裡是雞沒了,是鎮上的雞都……哎!”
可凡人哪敢擅闖這秋風嶺,相視一眼便怵怵回頭了,雞沒了便沒了,命可不能丢。
雞沒了,雞……
無一例外,都溜到狐狸肚子裡了。
那白狐歡蹦亂跳,好似在毒霧中洗澡,哪有化作白骨的迹象,腳步看着還愈發靈巧輕快了。
它伏在草間絨耳微動,細聽周遭動靜,不過多時便吃完了雞。
再看,它嘴邊哪有半絲血迹,也不知是用草葉擦拭,還是舐了個幹淨,就像偷雞的狐狸不是它一樣。
就在此時,山嶺深處傳出一陣号啕,不是猛獸嗚鳴,是林濤曳動,聲勢驚人。
聽聲,白狐搖身變作少女姿态,奔出時叮鈴作響。
才知她足踝上系了三圈紅繩,每一圈上都挂有銀鈴一枚,銀鈴一步一搖。
她長發本是披散着的,跑動時山風拂過,好似柔荑一雙,輕盈盈為她挽起頭發。
披發盤起好似狐耳,絨球發簪穩固其上,耳後雙辮起落不定,同她一般急切。
松濤聲越來越響,恰似大浪在耳,仿佛在催促狐狸快些歸家,周遭密匝匝的老木來回擺動,險些要将腰肢折斷。
這還哪裡是樹,根本就是來回招動的手。
糟糕,被蘭姨發現了,可得快些回去!
白狐穿過樹林,在一處石頭罅隙間縱身躍下,身似飛花,輕悠悠落在水面上。
好在并未入水,她落腳之地恰好有一葉扁舟,扁舟無槳無風自如前行。
白狐心急如焚,盼着這船再快一些,将袖口一挽,就彎腰撥起水來,濺得衣袖全濕。
船過黑潭,柳暗花明,盡頭是一處百丈高的天地,有屋舍與水車,妃紅色花樹傍着山石而立。
一儀态端莊的玄衣女子坐在岸邊石凳上,她發絲盤得一絲不苟,神色淡如蘭花,似遺世谪仙。
偏偏石凳邊伏着一群安心酣睡的小妖,什麼花松鼠、小鹿、兔兒和鳥都在其中,将此地熏得妖氣沖天。
仙妖勢不兩立,女子又豈會是仙。
白狐磨磨唧唧下船,也不行禮,心裡連自己怎麼挨打都想好了,偎過去便樂呵呵道:“蘭姨,怎麼在這等我,今日天涼,可别冷着了。”
狐狸變作的少女,模樣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一撒起嬌,就跟春花乍放般,嬌豔欲滴。
“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經允許,不得擅自離開秋風嶺!”蘭蕙冷冷開口,目不斜視,全然不看狐狸那嫩生生又漂漂亮亮的臉。
“誰離都不可能是我離呀,秋風嶺是水,我便是這水裡的魚。”白狐眼神閃躲。
狐狸一雙琥珀色的眼圓圓睜着時,哪見丁點谄媚,隻叫人覺得靈動俏皮。
尤其她左目下還長着一顆小痣,平白增添憂愁,好在她臉上并無惆怅,倒是寫滿了做賊心虛。
“那我為何覺察到,有凡人跟着你往秋風嶺靠?”蘭蕙正襟危坐,字字有力。
“腿長在他們身上,我豈會知道。”白狐伏到蘭蕙膝上,仰頭的模樣甚是乖巧。
“濯雪!”蘭蕙怒道。
糟了。
濯雪變了臉色,不敢嬉皮笑臉了,良久才支支吾吾答:“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麼,再說,山下鎮子裡的都是凡人,凡人誰奈何得了我呀。”
“又去山下做什麼?”蘭蕙終于看向她。
濯雪不語,垂着眼眸舔起嘴角,那香味還餘在唇齒間,甜絲絲的。
睡在蘭蕙腳邊的一衆小妖全醒了,小妖們可不願替狐狸分攤蘭蕙的怒火,叽裡呱啦地開起口。
“山主,她定是又下山偷雞了!”
“她屢教不改,說出去旁妖還以為秋風嶺怠慢她,不給她肉吃!”
“一定是偷雞,看她舔嘴唇的模樣就知道!”
“她有哪天不偷雞呀?要不是凡人進不來,咱們這秋風嶺定早就被鏟平了!”
這一個個的,都在把狐狸往火坑裡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