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月來,你偷了凡人多少隻雞?”蘭蕙手腕一旋,一杆戒尺現于掌上。
狐狸心道不好,趕緊抱頭蹲在地上,嘴中全是裝出來的嗚咽聲,戒尺還沒打下去,便先哭上了,一邊嘟囔道:“請大人明鑒,小的可不曾偷雞!”
“又在凡間亂學,成日學些亂七八糟的,說話颠三倒四!”蘭蕙已是司空見慣,哪會餘半點憐心,站起身猛甩戒尺,全打在狐狸後背上。
小妖們噤聲不語,頭也不回地四散奔逃。
戒尺每砸一下,便有銀光泛起,痛不在發膚,痛在心。
“疼,蘭姨,好疼!”濯雪哆嗦不已,一顆心似被箍緊,疼得她近乎喘不上氣,雙眼都已洇紅噙淚,“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吧,聽小人狡辯兩句!”
蘭蕙邊道:“坑蒙拐騙,無惡不作,我平日是怎麼教你的,到頭來全忘了!”
還化着人形的少女在她腳邊蜷成一團,周身顫巍巍的,抖得足上銀鈴響個不停。
一戒尺下去,又是一戒尺。
“秋風嶺上的雞都被你吃光了,你連山下也不放過,你可知有些活禽再修個百年,許也能修出靈智?”蘭蕙停手,抓着濯雪的肩,将之翻過來。
濯雪還蜷着,掩在臉前的手忽被扯開,不得已與蘭蕙四目相對。
她發絲亂糟糟卷在臉側,頰邊沾了泥點子,眼梢好比抹了半罐胭脂,許是因為咬了唇,唇角也紅得出奇。
“聽清不曾?”蘭蕙擡手。
濯雪瞳仁驟縮,生怕那戒尺打在自己臉上,猛地扭頭避開。
戒尺并未落下,蘭蕙一旋手腕,手中物事便消失無形。
濯雪紅着眼側頭看她,猶猶豫豫地搖了一下頭。
她雙耳自出生起便不大經用,一句裡聽不清四五個字是常有的事,聽完還得自己填詞。
好在,隻要聲夠響,她便也是能聽清的。
不過就算聽清了,她也要裝作不懂,隻要聽不到,便能省下好多事。
不聽不聽,聽不清。
蘭蕙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又着實不想再說一遍,冷聲道:“今日又偷了誰家的雞,我讓梨疏去還賬。”
“怎麼能算偷,我早些時候在他們院子裡丢了一串銅錢。”濯雪小聲,“天上可不會掉餡餅,既然他們撿了,雞就是我的了。”
“此時又能聽清了?”蘭蕙又變出戒尺。
哎呀,怎又氣上了?
狐狸忙不疊化作原形,毛絨絨一團盤在蘭蕙腿邊,雙耳微微翕動着,實在是可憐又漂亮。
蘭蕙幹脆坐下,看着水面不發一言。
狐狸蜷了半天,沒等來下一頓責罰,還有些心慌。
她小心翼翼擡頭,打量着蘭蕙道:“蘭姨,氣了?”
蘭蕙歎息,“外面的兇險,并非你能想象的,我成日将你關在秋風嶺,本意不是苛待你。”
狐狸尾巴一晃,雙目精亮,“我出去那麼多回,也不曾遇到危險,外面哪有蘭姨你想的那麼糟糕,改天我領你出去走一趟,你便能安心了!”
悔改什麼,她要蘭蕙悔改!
蘭蕙眸色暗沉,思緒是無形暗湧,在胸腔下湍悍奔湧。
“我就從未見你踏出過秋風嶺,你将外面想得太壞!”狐狸的心思越發野了,還企圖說服蘭蕙。
從未?
是啊,從未,這些年裡,蘭蕙竟連天日都不曾窺見。
蘭蕙看着腿邊狐狸,隔着這白絨絨一團,似能看到光陰流淌。
“時過境遷,今非昔比,我說得再多,都不如蘭姨您出去親眼瞧瞧。”狐狸算盤珠子打得響亮。
蘭蕙默了良久,久到天欲荒地欲老。
狐狸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蘭蕙仰頭望向山石,山石在黑暗中輪廓不清,她視線也跟着模糊。
“我撿到你時,你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到秋風嶺也有十八載,許……真是我多慮了。”
“那可不!”
蘭蕙轉而道,“雞萬不可再偷,既然你不喜待在秋風嶺,不如到甯虹山去。”
這回,濯雪是真沒聽清,嗫嚅着道:“什麼山,淩空山?”
蘭蕙說乏了,那甯虹山在東,淩空山在北,一處住的是凡人和尚,成日吃齋念經,另一處住的,則是妖。
還是隻大妖。
狐狸一個激靈,像貓一般繞起女子的腿,含含混混地口吐人言。
“蘭姨,濯雪知錯了,你當真不要我啦?”
“我聽說,蒼穹山界的大王就在淩空山上,那白虎暴虐無道,神通廣大,胃口堪比饕餮,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它若是要吃我,我可怎麼辦!”
“你吃雞的時候,骨頭吐哪兒了?”蘭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