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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雪還當大老虎是頭一次被貼身伺候,心下不好意思。
她哎呀一聲,好似凡間集市那叫賣的,樂呵呵道:“小女精通十八般伺候的技法,保準大王舒服。”
其實她哪裡懂,也就嘴皮子說得溜。
這淩空山留都留了,床也躺了,若就這麼一走了之,那得多虧,還白白被吓唬一番。
“不願自己走,我便送你出去。”胧明淡聲。
濯雪慢吞吞坐起身,暗歎可惜。
她原還想軟磨硬泡一陣,反正在秋風嶺時,蘭蕙都是這麼被她泡軟乎的。
可惜胧明的心比石頭還硬,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泡軟的。
罷了罷了。
銀發妖主一雙眼本就猩紅陰沉,即便是笑時,也像天邊血月。
如今血月随她虛眯,而化作利鐮,那隐埋其中的戾色,同沉沉夜幕一齊降臨。
狐狸發懵地望着那雙眼,白日夢闖入神思,由不得她推卻。
夢中,白虎踽踽獨行,有它在時,邊上莫說貓狗,連蟲蠅都不見。
可白虎要麼伏身小憩,要麼巋然不動地凝視遠處,未見驅逐過哪隻活物,不像是非要殺生見血的。
它遊走在瓊樓之間,那流暢龐大的身形,和壯麗巍峨的城牆一般嵬麗。
白虎悠慢回頭,雙目恰似碧玺,那般閑适,目光甯靜……
怎又無端端做起這沒頭沒尾的白日夢了,夢中白虎與眼前虎妖大不相同,總不能因為二者都是虎,便猝不及防地入了夢。
碧目和赤瞳,差得可太多了。
濯雪晃晃頭,回神的一刻,險些被遠處一雙赤瞳攝住神魂。
也隻一瞬,她骨寒毛豎,被強勁的威壓逼得喘不過氣。
她被迫伏低,在周身筋骨差些支撐不住時,蓦地化出原形。
虎,素來領地意識極強,她不請自來,分明是送命來的。
方才還得意洋洋的白狐,倏然從半敞的窗間蹿了出去,溜得比飛煙還快。
外邊恰好有個巡山小妖行經,被忽然躍出窗的絨白團子吓到後仰,脫口而出:“哪來的大白耗子,大王,小的助你來了!”
狐狸扭頭龇他,毛絨狐尾不安地晃上兩下。
“哦,原來是新來的狐狸!”巡山小妖意識到此狐的身份非同一般,這可是妖主身邊跟着的,躬身又道:“多有冒犯,這麼晚了上哪兒去?”
逃命去,狐狸心道。
隻聽見身後嘎吱一聲響,原先半敞的窗忽然閉攏,分明是胧明關上的。
狐尾當即垂落,狐狸哪還有心思應聲,嗖一下便夾起尾巴跑遠了。
夜色正濃,恰是打道回府的好時候,這是胧明叫她走的,她可并非擅自離開。
盡人事,聽天命,她努力過了,心知要遂蘭蕙的意有多難,此時知難而退,一點也不丢人。
靜凄凄的淩空山上,偶爾傳出幾聲隐隐約約的醉語,狐狸偷雞摸狗般,踮着腳往山下踱,一個腳滑,直接滑到三尺外。
凡人總說狐狸狡猾,狐狸自個兒并不覺得,腳滑倒是真的。
不過山路再滑,也隻能步行。
濯雪妖力淺,若靠騰雲駕霧,怕是還沒下到半山,就要熄火了,到時若是突發意外,她哪裡應付得了。
奇怪的是,她還沒走上幾步,身上竟就熱了起來,衣襟一下便汗涔涔的。
不對呀,濯雪輕嘶一聲,她分明不是走到身子發熱的,是後頸在發燙,燙得生疼,就像有盞油燈在後邊熏燒。
所疼之處,和白日時一樣,她那時光顧着逃命,也沒能好好探究,後來不再發疼,她便也忘了這件事。
如今反手一摸,沒摸着剮蹭的傷口,也不知疼痛是打哪兒來的。
濯雪捂着後頸往山下走,見到有些小妖橫七豎八地睡在山間,有的倒挂在樹梢上,也有的蜷在石縫間,睡出了百八十種花樣。
她輕手輕腳,不敢驚擾這些小妖,連疼到吸氣,也不敢吸得太大聲。
一路下行,經她觀察,這淩空山上的妖,要比秋風嶺的妖更像妖。
也不知是不是蘭蕙太循規蹈矩,秋風嶺的妖一個個安分守己,連睡姿都乖巧過人。
想秋風嶺了,出來一日,如隔三秋。
來客幾乎都睡下了,醒着四處走動的,想必除了她,便隻有那些巡山衛。
那潛入的豬妖還未被逮着,小妖們又怎可安寝。
濯雪繞開巡山小妖,總感覺後頸越來越燙,燙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好像不光皮肉,就連骨頭都要被烤焦。
偏她覆手時,又摸不出半點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