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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雞的那些農戶能不稀罕她這身皮毛嗎,每每遇到,隻想将她抽筋扒皮。
胧明側卧在床,銀發如冷泉般迤逦垂落,一瞬不瞬地看着窗邊狐狸。
她眸色微黯,即便是在幽冥地界,也能将暗處之物看得一清二楚,包括狐狸那躲躲閃閃的目光。
當真是小獸,心裡半點波瀾都藏不住,全部浮于面上,就算是佯裝出的順從一面,也夾雜着未被天道規訓過的乖張。
如此靈動,如此純粹。
狐狸不動聲色地望着胧明,其實心下早就急如火燎。
怎還不答應,随便應上一句也好啊,她好尋思,要如何死乞白賴地留下。
過會兒,狐狸道:“大王是小女見過最好最厲害的妖,有大王在,天塌下來都不怕。”
胧明不鹹不淡地哧了一聲,心道,不過是隻狐狸。
“油光滑亮?我看是油嘴滑舌。”
狐狸幹巴巴笑了兩聲,“能潤進大王心裡,油滑才算有用。”
“那你便留下。”胧明微擡掌心,在床沿輕拍一下,“我也不想一夜過去,你就被吓出魂了。”
濯雪一肚子的妙計沒能使出,聽得一愣。
這就許了,是她化作脂油,潤到胧明心裡了?
聽着不像假的,她狐步輕盈地朝床榻靠近,一不做二不休,一個騰身便躍上床褥。
隻是她沒敢得寸進尺,在床尾一蜷便不再動彈了,還一口咬住自己的尾巴尖,省得半夜夢呓。
這如何不算同床呢,隻是尚未共枕罷了,果然狐有多大膽,好感便能有多好攢。
胧明若對她沒有一點好感,必也不會許她留下。
屋中又寂寂無聲,虎不動則狐不動,方圓之内好似沒有一隻活物。
銀發虎妖久久才阖眼,赤眸隐于黑暗,周身鋒芒驟斂。
迷迷糊糊的,濯雪兩眼一閉便倒入夢鄉,夢中并非桃園,而又是那繁華喧鬧的人間皇城。
她一時不覺得這頻繁又相似的夢境有何古怪,隻渾渾噩噩地想,她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她聽到有人說書,才知身在茶樓,隻是此時的茶館和過往不同,她面前竟全是金銀寶器,各色糕點置于盤中,就連盤中酥餅,也是前所未有的精緻。
再看,白虎在腳邊小憩,它将頭擱在交疊的虎掌上,模樣好生安逸,與先前那招搖過市的樣子迥然不同。
皇城的茶樓,可要比鎮上的厲害許多,就連說書的,也講得更為生動有趣。
那人講的并非小家小事,要麼是俠女無情,要麼是道者成仙。
上至天宮,下至地府,講了仙妖兩異,又講人鬼殊途。
這麼聽着,好似夢裡還有夢,她跟着那說書人的聲音,周遊了九州數圈。
随之,有穿着黑袍的侍衛匆忙靠近,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濯雪看到面前有銀勺滑落,在地上摔出叮鈴一聲,惹得白虎悠悠睜眼。
摔了銀勺的女子倉皇起身,她那繡了墨花的錦鞋上方,露出來數圈紅繩,紅繩上系着白玉鈴蘭。
是她先前夢到過的珏光。
隻是珏光尚來不及走,便有舞刀弄槍的刺客湧上前,她急慌慌想翻窗出去,卻被白虎咬住了裙角。
平日何其溫馴的白虎,将上前的刺客咬得血肉模糊。
茶樓一片紛亂,茶客喊叫着往外跑,而那掌櫃和小二,早不知上哪去了。
侍衛趁機将其餘進犯者通通活捉,白虎伏身舔舐虎掌,爪尖上一片通紅,全是血。
有人出聲。
“寒星。”
無人回應,卻是那舔舐爪子的白虎,微微擡起雙目。
寒星許就是這白虎的名字。
珏光又道:“多謝你護住我,隻是,日後莫再這般。”
“若再讓旁人看到你嗜血如狂的模樣,我便留不住你了。”
一聲歎息。
“有護衛在,我萬不會受傷,你且安心。”
白虎碧瞳一垂,似是聽不懂人言,又許是渾不在意,繼續悠哉悠哉地舔舐虎爪。
……
翌日天明,濯雪打了個哈欠,餘光瞥見床榻無妖,驚得徹底清醒。
縛身的符咒應當已經解去,否則她未必能在睡夢中醒來,胧明光是走遠兩步,她都會斷成兩截。
濯雪化作人形,不緊不慢地整理頭發,一邊張望四周。
凡間說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