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鬥九升書房。
“喂,您好……嗯,芥川銀女士是嗎?”
朝村編輯睡眼朦胧地從辦公室桌前坐起來,聽到電話那邊傳過來的聲音便一瞬間清醒,連難得的午休時間被打擾也顧不上發愁,“等等……您說什麼?我可能沒能夠聽清楚,還請勞煩您重複一遍……”
打起十二分精神,甚至于上一秒還在混沌的意識,現在就如同服用了醒神劑一般,每根神經都被調度、全部集中在小小的話筒内。
聽到另一邊懷着悲傷麻木情感的聲音,他幾乎是同時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低咳兩聲,來不及喝一口水緩一緩,便猛地半身前傾起立,“喂、哈啊??”
書案前的男人高聲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内格外清晰,惹來了其它工位員工的一緻注目。
素來赧然給他人帶去麻煩、非常注重公共場合禮儀的嚴肅編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鞠躬道歉,而是拍案震聲,音量響徹整個樓層地對着話筒喊道:“——您說什麼!?”
開口太過于激動,他的臉一瞬間漲紅,奇異地透出發青的蒼白感,就像半生不熟的紅番茄,彰示着難以言表的思緒矛盾與不可置信。
在他的提問下,對方平靜又悲傷地重複了一遍,語調帶着難以言喻的哀傷。
“啊…不可能……”朝村跌坐在座椅中,喃喃地道。
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腦内就像注射了麻藥一般進入了宕機的狀态,說出的言語已經不屬于否定的範疇,而是一種下意識的重複回話。
他伸手捂住右眼,寬大的手掌遮住半邊臉,麻木地看着息屏的電腦屏幕,“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怎麼可能呢……我一定還沒有醒,我一定是……”
這樣反常的反應很快就吸引了一旁被吓了一跳的同事的後續注意力,他們面面相觑,為難地互相對視,比起上前詢問是否出了什麼事,更願意先小聲地讨論,不敢貿然上前。
“怎麼回事?”
“不知道欸,剛剛真的是吓得我打了個激靈。”
“從來沒有見過朝村編輯這個樣子。”
“是睡迷糊了嗎?”
“那也不可以能呀……城山君,你去問一問朝村君吧?你們是一個項目組的,他這個樣子太吓人了。”
從一堆文書裡擡頭的城山小心翼翼地靠近,擔憂地低頭,剛想問些什麼,便被尊敬的前輩一把推開。
人前穩重的朝村此刻雙目通紅,甚至有些恍惚,臉色也轉變為煞白的狀态,嘴裡仍舊念着“不可能”、“太荒謬了”之類的話。
他甚至沒有說聲道歉或者看自己心愛培養的後輩一眼,而是迅速地把桌前的冗沉文件撥開,任其廢紙一般灑在地面,飄落的文字像密集的松針,紛紛灑灑地随着紙頁淌在地上。
手指勾上車鑰匙環的一瞬,他的步伐便比大腦先行一步邁開,大步疾行地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甚至于走得太急沒摸到把手,還撞了一下旁邊的側門。
“嗙”的一聲後,除了震顫的玻璃門,隻給一臉茫然的同事留下一個匆忙而失魂落魄的背影。
“雖然這麼說很不道德,”年輕的助理輕輕地捂嘴,對一旁茶都沒來得及泡的同事小聲道:“但我覺得十有八九還是那位平坂老師的事情,這樣地激動,感覺或許是那位老師又準備‘複活複出’了也說不定。”
“不一定吧,”攪着空蕩蕩的茶杯的同事看着門的方向,長歎一聲:“感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
“所以說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啊啊啊啊啊,”朝村編輯崩潰地雙手抱頭,捂着腦袋,跪坐在每次來都倍感痛苦的館内家客廳中,“一切的一切不就全部都完蛋了嗎?”
與以往不同,此刻他的痛苦很顯然已經達到了巅峰,他甚至覺得如果人生就是一本書的話,自己一輩子該哀嚎的感歎号大概都在這裡标完了。
“我真的是——”
他已經顧不上“37歲為愛做編輯”的人設包袱,雙膝癱軟,前身伏地,雙手支撐着上身,幾乎靈魂出竅,像一根癱軟的腌黃瓜。“怎麼能這樣呢,我受不了了,我真的是受不了了,這種事情不就跟菠蘿嘗起來是蘋果一樣了嗎?我真的是……”
站在一旁的芥川銀眼淚似乎已經流幹了,環抱着自己的雙臂,沉沉地出聲,動嘴唇的幅度都很小,雙目裡仍舊沒有一絲神采,“事出突然…今天叫您來……也是想要多一個人來料理老師的相關事宜。”
她悲傷地閉上眼睛,“您也看到了,我的哥哥現在還不願意相信事實,抱了老師半個小時,就爬起來說着什麼‘沒有變得透明的話就還活着’、‘要去神社把老師的靈魂找回來才行’這種話,匆忙地出門了。現在老師的屍體還在沙發上躺着,剛剛家庭醫生團隊過來了,也已經下發了死亡診斷,哥哥人也聯系不上,我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哪裡…是我太不冷靜了,首先……還請您節哀,”朝村編輯聽到女子淩冽的聲音,好歹緩了緩,他緩慢起身,找了個課桌旁的座椅坐下,嘗試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