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好友,也不能挨得這樣近。王維騰出兩根手指,戳在裴迪胳膊上,将他往另一側推了推。見兩人距離重新拉開,王維才出聲阻止他接着滔滔不絕地往下,“好了,還是專心聽詩吧。”
“哦。”裴迪應了一聲,知道好友不想因為不相幹的人壞了心情,識趣地不再多言。
【八卦時間結束,再讓我們回到詩歌本身。】
【毫無疑問,這首詩是陶淵明于隐居期間寫下的,此時距離他棄官而去已經過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所以曆來都有人将其解讀為:詩人在借燕子不忘舊巢抒發自己的故國之思。】
【可當我初次看到這樣的注解時,隻有濃濃的不解與困惑。陶淵明既然已經棄官不做,可見是對晉室失望透頂,那又何必對這樣一個王朝心生懷念呢?】
“因為此晉非彼晉。”
王維熟讀史書,倒是很快為文也好提供了答案。
【直到後來,在偶然翻閱曆史的時候,我才豁然開朗。原來課本上所說的“辭官歸隐”,并不是籠統的那個司馬氏王朝。彼時的晉朝,權勢早已掌握在劉裕手中,也唯有因此,陶淵明的故國之思才說得通。】
【在明白這一點之後,再讀《拟古》,自然能發覺藏在融融春光、驚蟄雷聲背後的波濤洶湧與物是人非。】
文也好有感而發:【或許是我知道了這其中的曆史緣故,又或許是我自己長大了,也曾經曆過人生中的起起落落。】
【每個人在初讀詩歌的時候,總會不解其意。急忙忙去尋求答案者有之,便如尚且年幼的我執着于所謂“真相”;聽之任之、放任不管者有之,靜待時間流逝後回頭再看。就是不知屏幕前的你們,更傾向于哪一種了。】
不必多問,裴迪也知王維定是屬于後者。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身邊逐漸流行起這樣的話語:“年少不知某某好,如今方識真某某。”我一直以為詩人與詩歌并無高下之分,所謂存在即合理。每一首詩歌的出現,自有其相應的時機,每一位詩人的留名也各有道理。】
文也好并非想做個憤世嫉俗的批判者,語氣也很是溫和,反倒意外有着不容忽視的硬氣。
【甚至于,我會覺得這樣的評價帶着一點居高臨下的驕傲與批判。似乎隻有懂了某位詩人,才是真的有品位、有閱曆、有見識的人。無形之中,說話人便将自己置于這樣的地位。】
也不知她是想到了誰,裴迪見光幕上的娘子嘴角彎了彎:
【可本來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好處,既有人會随年紀的增長而變,自然有人始終如一地喜歡某位詩人。我們可以學習甲的灑脫,可以學習乙的清新,可以學習丙的沉郁,博采衆長不是更好麼?】
【在這個頻道裡,除了對于節氣的認識和對于詩歌詩人的了解,我更希望我們可以一同學習。去學習中國詩人最寶貴的品質——深入骨髓的溫良。】
瞧着時間差不多了,文也好不再發散思維,順道打住。
【本期視頻,《四時有詩》與大家一起來到五柳先生的隐居之所,旁觀了春雷始發、萬物萌動、燕鳥歸來這一熱鬧又荒蕪的場景,借機窺探了桃花源生活的一隅。】
【下一期,你又期待讀到誰的詩作,聽到誰的故事呢?】
【如果你已經有心儀人選提名,還請通過留言或轉發的方式告訴我。下期視頻,很快再見!】
這期視頻時長與前幾期相差無幾,可不知怎麼,或許是聽進去的緣故,又或許是因拿了陶淵明的詩來講,竟讓王維與裴迪生出了時光飛逝的錯覺。
“是否選擇打賞up主也好也好?”
“打賞?”這個畫面,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呢。裴迪湊近看了一會兒,“我知道了!”
他腦袋轉得最快,沒一會兒便想清楚了其中關竅,“今日我們一打開的時候便正好趕上了新鮮出爐的第四支視頻,可見這這樣的提示,隻有趕早的人才能瞧見呢。”
“我想也是。”王維應了一聲,“說起打賞之物,你可有什麼主意麼?”
裴迪将手上的杯盞獻到他眼下,主動自薦,“要不你把我這烏梅飲拿去,給小娘子嘗一嘗?”
“那是你的心意。”王維無可無不可地應下,“我自然還要再想個别的。”
見他堅持,裴迪也不再多說什麼。視頻既已結束,他主動接起先前斷開的話頭,又與王維讨論起了正事,“那京兆杜氏那頭,你打算怎麼辦?”
“總不會要親自去确認一趟吧?”
見王維似是默認了,他更加驚訝,“可如今你人在長安不說,身上還領着官職,總不好這樣唐突地便跑到東都去。”
“那依你的意思,莫不是叫我靜坐家中,隻管等着那位小杜郎君自個兒送上門來?”随着王維挑眉的動作,眉間的朱砂愈發鮮活動人。
“這不是很符合你的脾性麼……”裴迪腹诽,“可你如今不過将将确認了有這樣一個人物,倘若那位杜二郎君他壓根兒不知百代成詩呢?這樣貿然上前,人家還當我們生了臆病呢。”
“不,他知道的。”
他這話說得笃定,語氣難得顯出一點急促,“即便眼下不知,他終歸是要知道的。”
“你就如此笃定?”最是膽大的裴迪此時反倒格外謹慎,擰着眉,不大放心地再三确認。
王維很快想好了打賞之物,細細擦拭過幾遍後,才選擇提交,:“你想想,這位杜二君既能入選百代成詩,又有着詩聖之名,幾人能做到?這個詩壇,他合該青史留名。”
“怎麼?”裴迪聽出點意思,“你該不會隻通過一首詩、一個名頭,便生了要與人結交的心思吧?”
“不行麼?”王維擡手在光幕上留下贈語,頭也不擡地反問。
“怎會不行?”裴迪難得見王維這樣直白地顯露出自己的心思,瞧他越發稀奇,“摩诘,你從來不在意這些這些身外之物,我從不曾想,能見你也有這樣迫切的時候。”
“雖然……也算不上有多迫切。”裴迪默默補上一句。
王維開口是一貫的輕聲細語,這次卻有着說不出的堅定,“我想見一見。”
“他是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