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陽縣尚賢裡八角塘。
八角水前,一間間房屋整齊排列。
前後之間,隔開一個裸露黃土的地坪,兩側院牆連接前後兩間房。
左右之間,擡高的檐廊保持在一條線上,對齊的門洞夾着一條狹窄的巷道。
如此方正、整齊的建築群,往往讓不熟悉的人感覺進了迷宮。
隻需在巷道和人家檐廊下穿行一陣便會在相同房屋的迷惑下忘記自己走到第幾排第幾行。
這裡便是蔣氏聚族而居的地方,當地人稱作“蔣家院子”。
它是名副其實的“院子”,比唐家大屋大上十數倍。
但唐家大屋更像是一個整體連貫的單體建築,而這裡則是幾十個單體串聯在一起的建築群。
雖然蔣氏已在尚賢裡乃至武岡州開枝散葉,但蔣家院子仍舊是蔣氏,至少是尚賢裡蔣氏天保公一脈的核心。
當代蔣氏族長蔣信止,乃天保公八世孫,在蔣氏族内德高望重。
這源于他長房的地位,也在于他一家取得的功名。
他爺爺是生員,而他更進一步,在去年成為貢生,自此有了做官的資格。
也因為取中貢生,他一年來心情愉悅,紅光滿面,像是年輕了十歲。
即便蔣天錦惹下禍端,他也沒太當回事。
再怎麼說蔣天錦跟他和蔣氏已沒了關系,頂多蔣氏的名聲會損傷一點。
他修橋鋪路,或是天災時搭幾個粥棚,這點損傷立刻就會消弭。
人無近憂必有遠慮。
他憂心的是自己的後人裡沒有一個有出息的。
兒子不肖乃父便罷了,成年的孫子、曾孫裡也不像有能考中生員的。
他如今隻盼着尚小的幾個曾孫能有出息,不求貢生或者舉人,能出個生員已經足夠。
若是沒有,長房不會衰弱,畢竟與他共烈祖的信孚一支人才輩出。
蔣信孚子天錫是生員,天錫子大年不但是生員,而且詩名遠揚,與那車以遵并稱。大年子惟山,亦天資聰穎,遠甚自己曾孫。
但再怎麼說,蔣信孚那一支跟他已經出了五服,叫他如何放心自家子孫。
十月下旬,邵陽的溫度已降至個位數,寒風呼嘯,将近處的農田,将遠處的青山,吹得冷清蕭瑟。
蔣信止老邁,經不得風吹,在三兒子攙扶下回到用木碳燒暖的書房,休息會才緩過勁來。
但他看着眼前唯唯諾諾的男人,又氣不打一處來。
“你,滾。”
蔣信止聲音不大,甚至言語間充滿疲倦。
即便如此,他三兒子仍舊戰戰兢兢,忙應聲告退。
“哎……”
看着兒子逃也似的背影,蔣信止一陣歎息。
他這兒子是十足的蠢貨廢物,被堂弟一挑動,送了點微不足道的好處,竟把蔣氏遠房租種他家的田分給那堂弟妻子的表弟。
“人老了,沒有用了。”他悲哀地想着。
要不是自己年老體衰,這些事情也不可能交到三子手中。
然而黃土已經埋到他脖頸,說不定自己哪天眼睛一閉便再睜不起來。
可哪個兒子或者孫子能保住祖宗的家業,自己又能再多做些什麼?
思緒飛騰,那股子郁氣在胸口越積越多。
“爺,出大事了!”
他三子突然又撞進房,匆匆忙忙絲毫不見四十歲該有的穩重,反倒滿臉驚怖。
“爺,大預說有人在花橋看到唐廷瀚與那賊婦帶着七十多人,手裡都拿着棍子還有刀,一路往南來,現下可能已過高坡嶺!”
蔣信止疑惑褪去,憤怒頓時湧上來,“慌甚麼慌!虧你四十多歲的人,養氣功夫連大預都比不過!”
緩口氣,他繼續怒斥,“唐家向來有分寸,不敢動我們這些土著,我們與唐家還有那幫土匪無冤無仇,你慌甚麼?”
看着三子俯首帖耳的模樣,蔣信止隻覺得心裡燒得慌。
他擺擺手讓三子下去,卻沒想到自己兒子臉上的畏懼越來越濃,但腿硬是沒動一下。
蔣信止心裡咯噔一下,渾濁的雙眼忽地睜大,不敢相信地盯着三子說道,“你莫告訴我,你與那蔣天錦……”
蔣信止沒繼續說下去,因為他兒子已經撲通跪在地上,慌張又恐懼地哽咽說道:“爺,是……是蔣天錦!是他……
“他說官府還有邵陽城的大人物都想唐家倒。我們蔣家幫忙,分得到唐家跟土匪寨的錢,他們賣肥皂賺了蠻多錢。
“還……還有,能得縣老爺青睐。爺,爺,你不是想當官麼?我便想,有唐家的錢,有縣老爺的人情,爺肯定能當上官,是以……是以給了蔣天錦唐家窩藏土匪的佐證……”
……
蔣家大院所有外門緊緊關閉,院外四面都圍了大同社的人。
在地勢較高的北面,幾個保安隊員輪流喊話,請蔣信止出門議事。
起初蔣氏還會讓人伸出牆頭,表明己方與蔣天錦沒有任何關系,也不知道蔣天錦躲在哪,讓大同社衆人退走,否則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見大同社沒有離開的意思,蔣氏索性不再回複,隻撂下狠話,讓大同社等着瞧。
“社長,都準備好了。”
鄧大刀輕輕說了聲,劉今钰點頭表示知道。
他們在距離院牆百米的位置挖了三個坑,坑内放入鐵桶,土坑與鐵桶的縫隙填滿土。
鐵桶底放有火藥,火藥間上加了隔離闆,将之與“炸藥包”隔離開。火藥引線則從後方出來,方便點火。
在此之前,衛隊已經試驗過十幾二十次,一般一個時辰就能布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