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從義怔住,甯朝柱卻啞然失笑,“你家長輩尚在,你也年幼,那田土你如何管得住?”
羅英卻搖頭,“我爹娘不在中鄉,我便是……按貴社的說法,便是那些田土的第一繼承人。貴社向來守信,可舍得為那些田土損了信譽?”
甯朝柱倒也不惱,他與劉今钰相處滿打滿算不到一旬,卻能肯定,羅家——至少羅英羅從義兩家的田劉今钰會還給他們。
他不再在田土問題上糾結,直接問道,“羅兄,你不如與我實話實說,我不信你隻是為了那些田土回來的。”
羅英咧嘴笑道,“我算了一卦,貴社有奪鹿之望,是以回鄉下注。”
聞言,羅從義大驚失色,“羅英,你又說甚麼胡話!”
甯朝柱卻是深深一笑,靜靜看着羅英,等着他下文。
“我家長輩逃去邵陽城,自是下注朝廷,等貴社被官兵剿滅後拿回田産。”羅英帶着不合時宜的調侃語氣,“我,則是下注貴社。
“若貴社奪鹿,我便有潑天大功。若貴社未奪鹿,卻大而不倒,也能保住我家田産。若貴社被剿滅,大不了我去死便是。
“何況我并非必死。我隻是一個不懂事的頑劣孩童,說不定長輩花點銀子,賄賂下府縣的老爺,便能保住我的小命。
“這幾乎穩賺不賠,我豈能不下注?”
哐當一聲,門被推開,一身風霜的披甲女人走進來,臉上是打趣的笑,“中鄉倒是出人才啊!
“朝柱,歸他們爹娘的田土便還與他們。但他們年幼,田土一應事項由我社打理。他二人便進忍冬學堂,學費及用度從田租中扣除。”
羅英幾乎是跳了起來,上下左右将劉今钰看了個仔仔細細,“你便是大同社的社長,劉今钰!”
羅從義心頭一跳,連忙将羅英拉回來,拱手道,“劉社長見諒,家兄性子跳脫……”
劉今钰卻擺手,“無妨,孩子嘛,活潑些讨人喜愛。”說着她看向甯朝柱,“朝柱,你且去安頓他倆,快去快回,我有事與你說。”
甯朝柱點頭。
劉今钰會從山裡下來,定是出了大事。
羅從義捂住羅英嘴巴,拖拽着羅英跟在甯朝柱身後離開書房,生怕多待一刻,羅英便會說錯話,激怒眼前殺了不知多少人的“妖女”。
甯朝柱将羅氏兄弟安置在義塾,回來時,書房裡除了坐在主位的劉今钰,還有唐廷瀚、賈悶頭、胡骥三人。
三人旁有把空椅子,他遲疑片刻,坐了上去。
“我之所以下山,是因蔣天錦勾結劉林祯刺殺老楊之事。”
劉今钰語氣平淡,但甯朝柱看得出這位社長眼中的熊熊怒火。
“事情已大緻查清。先是蔣天錦串聯了大圍頭那童生。老童生怨恨大同社,蔣天錦沒費甚麼嘴舌便說動了他。
“老童生是本地人,在二廂和溫和裡走訪不打眼。他倒是有些小聰明,找過許多人做遮掩,但目标隻劉林祯一人。
“劉氏族中,因整肅風氣之事對我不滿者甚多。但私下能接觸到我或老楊,當真隻有劉林祯了。
“光是不滿不足以讓劉林祯不惜性命、不顧家人,但蔣天錦發現并挑動起了劉林祯埋藏在心底的恐懼。
“劉林祯害怕他家乃至劉氏一族,會被大同社拖累。大同社被剿滅之時,便是劉氏一族族亡之際。
“但,且不提蔣天錦背後主使尚未查清,刺殺老楊卻是一個昏招。我不信與我們鬥法半年多的蔣天錦會犯這種錯誤。”
甯朝柱默默點頭。
現下若還有人不知道大同社是劉今钰掌舵,那便是十足十的蠢貨。
殺了劉今钰,大同社方才有傾覆之危。殺了楊文煊,隻會招緻劉今钰猛烈的報複。
“社長,許是蔣天錦那厮實在沒法子了!”賈悶頭道,“憑社長的身手,莫說劉林祯那老不死的,便是精壯漢子也難!”
“社長,賈連長所言确有道理,蔣天錦狗急跳牆出此昏招也正常,但……”胡骥頓了頓,思索片刻才道,“我以為,或可換種思路去考慮此事。
“蔣天錦的目的未能審問出來。但發生此事後,我社最可能會去做的那件事,便是蔣天錦的目的。”
劉今钰當即拍了桌子,“有理!”
她擡頭看向剛挂上牆的邵陽縣形勢圖,沉聲道,“得知老楊被刺殺,我怒火中燒,當即便想将文家町的大戶走狗打殺幹淨。”
唐廷瀚接上話頭,“是以蔣天錦是與何天安等人商議好了,在文家町布下了天羅地網等着我社?”
賈悶頭嗤之以鼻,“甚麼天羅地網!那幫打手青皮,與蕭阿景、餘缙等人無甚區别,都是廢物!”
劉今钰此時卻站起身,四人驚詫的目光跟着她移向牆上的形勢圖。
“近來,仁風裡與中鄉三裡的佃戶以及何天安等大戶組建的東鄉團練發生多次沖突,有數十人逃入中鄉。
“我們既已決定擴張,便不能熟視無睹,必須有所反擊。何況老楊被刺殺,便是為了我社威望,也不能無動于衷。
“若非湘鄉突然竄來一個飛天王在東鄉大肆劫掠,我社與那些團練應已交手。
“如此急切逼我社出手,不是自信一定能擊敗我們,便是等着看團練潰敗。
“何天安背後有彭家,彭克濟何等人物,不會不知曉操練不到三月的團練有多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