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輔安坐帳中,馬三言卻如坐針氈,以往他還敢在劉今钰面前擺譜,如今看着她便覺得心慌。
“殿下現下便怕劉社長打入城中,将他牽連進去。”陳君輔溫聲道,“更怕劉社長率人破城後,放縱暴民搶了江川王府。”
劉今钰聞言有些驚詫,“這是你家殿下要你說的?”
陳君輔道,“自然不是。殿下好歹是宗室,豈會說這種示弱的話?殿下發了很大的火,叫餘罵醒劉社長,但劉社長從未‘睡着’,又如何‘醒’?
“餘知曉殿下雖憤恨,卻恐懼更甚。他怕朝廷日後清算他,更怕‘暴民’奪他家業取他性命。劉社長向來待人以誠,是以餘認為将話說明白更為妥當。
“請劉社長給餘一個準話,是否破城?若破城,是否會縱軍民劫掠邵陽城?”
劉今钰輕笑一聲,一點譏諷似有若無,“這城破不破,不是我說了算,是滿城官紳說了算。
“他們若放人、懲治惡徒,我們自會退走。他們若不放人、不懲治惡徒,我們便要破城。”
陳君輔不意外卻也意外,“隻要放人、懲戒惡徒,你們便走?”
劉今钰反問,“不然哩?我社提交萬民書,難不成是一紙笑話?鄉裡萬餘農戶每天在城下催促,莫非是在遊戲取樂?”
陳君輔歎息一聲,“劉社長的條件說來容易,卻……”他搖搖頭,“恐怕讓他們減租,都比讓他們低頭認錯簡單。”
劉今钰不以為意地說道,“他們願不願認錯,都得認罰。我社破入城中,便會放走無辜佃戶,懲治作惡官紳。至于陳先生所擔心的事,實屬對我社的污蔑。”
陳君輔點了點頭,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劉社長願意解惑,餘便送與劉社長一樁‘秘聞’。”
劉今钰來了興緻,“喔?”
陳君輔道,“今日彭克濬與唐懋欽等人去分守道署見了李道台。也不知彭克濬等人說了甚麼,李道台寫了一篇極長的呈文。
“李道台此前染疾,一直身體不好。聽聞寫文時一時激動吐了血,寫罷便昏迷不醒。那泣血呈文,此刻應在彭克濬手中。”
劉今钰嗤笑一聲,“這是要去告狀了?”
陳君輔笑而不語,喝了口熱茶,便拱手告辭。
“且慢,”劉今钰突然起身,在陳馬二人詫異的眼神中取來一支箭,“馬先生,請将此物交與令侄。”
馬三言心頭一震,眼神抗拒想要拒絕,可又承受不住劉今钰的凝視,隻得接過那箭。
那箭箭身有一片黑色的污漬,将一個字遮掩住,隻能辨别出“靖”字。
“請馬先生轉告令侄,為虎作伥,便要血債血償。”
劉今钰的話讓馬三言驚駭無比,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馬之骅隻是老夫族侄,已出了五服,與老夫……”
“馬先生,我隻是托你送話罷了,這點小忙也不願幫?”
劉今钰聲音稍稍擡高,馬三言身子一顫,立即應下,看得陳君輔不由地嘴角一抽。
“這便對了。”
劉今钰将陳馬二人送出營帳,眼見唐廷瀚楊文煊迎面走來,便讓唐廷瀚送陳馬出營盤,自己拉着楊文煊回了主帳。
楊文煊屁股還沒坐穩,劉今钰便急不可耐地說,“事不宜遲,你該回譜口沖了。”
“出了什麼事?這麼急!”楊文煊有些緊張。
劉今钰将城中之事一說,便自信滿滿地說道,“我原以為彭克濟會先去武岡搬救兵,看來我高估他的面子了。彭克濬這就等不及了,說明彭克濟很快便會動手。
“如今保家隊與護鄉隊分散在邵陽城、羅城和東鄉。邵陽城人極多,羅城和東鄉太遠也不重要,反倒是咱們老巢防守空虛。彭克濟隻要不是傻子,定然會去譜口沖。”
楊文煊哼了一聲,“你叫我回去,真不怕我被彭克濟逮住?”
劉今钰笑道,“他現在可不會逮你了,他定會殺了你。劉林祯刺殺你,我原來一直沒想通為何,如今全明白了,他是在逼我造反。
“我反了,他施展空間便大了。鎮壓住反叛,他大功一件。即便鎮壓不住,隻要在官兵救援前守住邵陽城,他也有功勞。”
“老劉,早聽說權力會異化人,你這家夥,還沒稱王呢,就連我的命都能放上賭盤了!”楊文煊瞪她,淚水在眼角打轉。
“别裝,你演技太差,我看着隻想笑。”劉今钰白他一眼,“舍得孩子才能套住狼。老楊,就委屈你回去引誘彭克濟,務必将他那支騎兵殲滅!”
……
十幾匹馬從山坡上奔馳而下,塵土飛揚。
熟鋪亂作一團,老少在鄰長指揮下匆忙布置拒馬,男丁健婦則手持長矛、大刀、梭镖等武器守在村頭,緊張又恐懼地看着敵人越來越近。
一支箭飛過來,幾人吓得将手中梭镖擲出,卻不想敵人不但沒有攻入村中,連停都未曾停留一下。
熟鋪衆人松了一口氣,鄰長卻又急急忙忙喚人将此事報與裡魁。
遠去的十餘騎兵在遠離熟鋪後停下休整。
彭克濟看向方才射箭的騎士,眼中冰冷至極。
作為他親信的中年騎士想說什麼,他卻擺了擺手,低聲說道,“等回去再治他的罪。老夫說了多少次,莫要耽擱,莫要節外生枝,總有人不當回事!”
中年騎士點頭應下,彭克濟卻又蹙眉說道,“賊社非同一般。”
中年騎士心下一驚,便聽彭克濟有些恍然地說道,“你瞧大陂團的村子便知。見我等經過,俱是慌亂逃竄。可方才那村子……”
彭克濟兀地一聲歎息,“所幸找遍全府,湊出這十幾匹勉強能騎的滇馬。否則,這寶慶一府,還有誰能制那妖女?”
中年騎士安靜聽着,心裡卻驚訝萬分,他還是第一次見自家老爺這般愁悶,似乎還透着點束手無措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