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茂松看着他笑,他冷哼一聲,轉身闆着臉掃視一圈,一張張或青或白的臉被他目光一觸及,便躲去别地。
心中又是火燒,又是冰凍,盛怒之下,是寒徹心扉的悲涼。
楊國孝低聲說了一句,“仲安先生,道所先生手裡有李道台所寫呈文……”
“彭道所?老夫昨晚便去見了彭道所!”唐懋欽咬牙切齒地說道。
衆人聞言紛紛看來,他們今早便想讓彭克濬領頭來府衙,卻不想彭家管家說彭克濬傷心過度,病倒在床。
他們要去探望,管家卻以彭克濬需靜養為由拒絕了。
唐懋欽冷眼看着衆鄉紳,“彭道所說,他已将李道台呈文燒了!”
衆人嘩然,唐懋欽憤然離堂,堂内鄉紳更為混亂。
有憤恨者怒罵彭克濬沒有骨氣,忘了殺兄之仇;有膽怯者慌張不已,不停問着接下來該如何對付大同社。
啪——
驚堂木陡然響起,衆人驚駭看去,隻見一身绯袍的熊茂松肅立于“守己愛民”牌匾之下,大聲呵斥:
“公堂之上,不得喧嘩!”
……
城下的歡呼聲驚天動地,何起蛟挨近女牆,疲倦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縷微笑。
“府尊與鄉紳們已議定談和的章程,讓我與劉今钰說明,你可願同去?”
背後響起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他轉頭看去,遲疑片刻才認出是唐景寬。
唐景寬本就不胖,如今更是瘦骨嶙峋,可想而知他這段時間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見他遲遲不說話,唐景寬笑道,“我明日才回城,要說的事也不多。你與社長許久未坐下好好說過話了,往後社長會很忙,難得有機會。”
何起蛟幹笑一聲,“唐外郎,在下……”
不等何起蛟拒絕,唐景寬轉身便走,“走罷,何班頭。朱大令那邊我打過招呼了,說是請你護衛我。”
唐景寬的說辭有些勉強,誰都知道他是大同社的人,還需要什麼護衛。
但,如今大局已定,他去見劉今钰,本也隻需一個借口。
他遲疑片刻,到底跟了上去。
大同社的營寨喜氣洋洋,但并不混亂,有抽調的鄉勇臨時組成的隊伍維持秩序。
經過幾輪檢查,他們終于進了主帳,他的心髒怦怦直跳。
他日思夜想的人站在一副輿圖前,與楊文煊、唐廷瀚等人商談着什麼。
見他們進來,劉今钰當即大邁步走過來,握住唐景寬的手說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你的功勞,我記在心裡。”
唐景寬連忙謙讓,劉今钰大笑着說定會獎賞,便親自将他倆領到座椅上。
她自始至終沒跟他說一句話,甚至沒多看他幾眼。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讓他十分難受。
“社長,你提出的要求邵陽官紳全部同意,今日便會釋放被抓佃戶,并且當衆懲治作惡的鄉紳大戶,但……”
唐景寬的話将他拉回現實,他看向劉今钰,這位強大的女社長已然猜到唐景寬沒說出來的是什麼話,神情淡然并不意外,隻是眼底有幾分憤怒和不甘。
“能走到這一步殊為不易,我曉得分寸。官紳既能答應這兩條,後日起我便會讓鄉民分批返鄉。”
她壓抑着自己的情感,他忽然發現,他口中的野丫頭也有穩重的一面。
他看着唐景寬答應下來,又說起下一件事,“熊知府的意思是,農聯之事,此次也一并說清。”
“好,”她說,“你便與楊副社長和小唐理事先商議出一個章程來。”
唐景寬點頭。
楊文煊卻突然看向他,與發愣的他對視一眼,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
他正疑惑,便見楊文煊起身往外走,唐家叔侄也緊随其後。
他猶豫片刻,起身跟上,卻聽背後響起一道怪罪的聲音,“你去哪?上次在黃姓橋也沒與你說幾句話,你便一點都不想我?”
他心髒猛地一跳,腳步不由停住,體内一股暖流湧動,冷漠的臉忍不住舒展開。
但帳中尚有外人在,他便又覺得羞恥,笑容僵在臉上,身體一動不動,一時不知該如何做。
但那三人卻像是什麼都沒聽見,步子半點沒停地走了出去。
他聽見楊文煊與帳外的護衛說,“社長有機密之事要與何班頭說,你們且退下。”
他尚未反應過來,便感到肩膀一沉,兩隻手輕輕圍住他脖頸。
“何狗吏,我有點想你。”
臉頰發癢,心頭一顫,他抖了一下,掙脫後面那人的手,往前兩步轉身,頂着發燙發紅的臉,緊張地口不擇言,“劉……劉社長!請……請……自重!”
劉今钰撲哧一聲笑了,向前一步,一隻手抓住他衣襟,狠狠往前一拉,他猝不及防,差點跌進她懷裡。
“我本就是野丫頭,可不懂甚麼自重。”
她的聲音輕卻有力。
“既然你這般自重,那我便擇吉日上門提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