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隻有别人口中所謂的，光鮮的零件。

孫敏的臉還在眼前，時而柔和時而冷漠，但那份審視卻永遠都在。她咬着牙，胸膛起伏着醞釀出濃烈的恨意來，忽然伸出手，掐上了面前人的脖子。

窒息感瞬間襲來，趙其下意識擡高了上半身，喉間的漲意慢慢上湧，一直蔓延到眼眶。脖頸間刺痛，高馨的指甲陷進了肉裡。

她閉上眼，感官漸退，周遭靜谧得令人安心。整張臉熱乎乎的，慢慢變得麻木，大腦一片漿糊，空白，夢裡的願景竟浮現在其中。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到了豆豆的叫聲，從歡樂響亮地叫到絲絲縷縷的呻吟，越來越清晰。

“高馨。”

冷冽的聲音驟然響起，瞬間将兩個人同時拉回現實中。

高馨猛地打了個寒顫，冷汗四起。松開手，恍惚之間終于看得清趙其紫紅的臉，她正撐在地上劇烈地咳嗽。

“咚——”

聲音的源頭從兜裡滑出來，不輕不重地落在地上。高馨撲過去把手機翻過來，屏幕亮起，一個通話頁面赫然蹦出來，通話時長已經近一小時。

通話人隻有一個字：安。

這雙大眼睛盯着屏幕，手指發白得像要把手機徒手捏碎，整個人跪趴在地上，愣在那裡，不再動彈。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這是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響徹整個走廊，淹沒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趙其緩過來了，抽走手機，一腳踹到高馨的大腿上讓自己起身，對方本就已經腿軟，直接就癱倒在地上，扭成詭異的一團。

她扶着床杆站起來，俯視着地上的她，喘息片刻：“我尊重你的那套法則，高馨。所以我已經給你一次殺死我的機會了。”

說完，趙其撿起床上的一個牛奶盒，奶珠一顆顆下落，在高馨的香奈兒上四濺，滑落。盒子摔在她頭上，又掉在地上。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因為你馬上就會得到我的報複。”

屋外，嘈雜聲浪般湧來，躺在地上的人更能清楚地感受到地面的輕微顫動，來了許多人，腳步急促，興奮。

憤怒。

她撐起身子坐起來，呆愣地望向門口。眼淚鼻涕不知什麼時候混合在一起，一聲聲心跳跟着腳步的節奏敲擊着她的胸膛，那是終極審判前的倒計時。

“留着你的力氣去祈求她們的原諒吧。”

下一秒，門被粗暴推開，光源瞬間被遮了個幹淨，陰影籠罩住地上的人。

為首的人是于美婷，怒氣沖沖，目光兇惡。

而後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有的她甚至快叫不上來名字，但都是她譏諷過，玩弄過，欺辱過的人。

她們一一争先擠進來，站到她面前，狹小的寝室瞬間逼仄，她跪坐在地上，眼前是一雙雙廉價的鞋。

在她目光中，趙其的背影沒入人群中，慢慢地越來越遠，走向金燦燦的光源處，再被這些人遮擋住，徹底看不到蹤影。

隻留她高馨，一個人，陷入黑暗中。

平時為之不屑的，在此刻卻将她拖入恐懼的深淵。

“董怡……董怡……你快來……”

她下意識地呼喚着，身體也不自覺地向後挪動，豆大的淚争先恐後地滑下。

然而這次，她的身後，空無一人。

屋内傳來凄厲地尖叫聲和混亂的謾罵聲，趙其邊聽邊往下樓走去，短短幾層樓，已經有好多人從她身邊略過，大家互不相識，看到她臉上的傷，竟也有來問候的。

她們的眼睛裡，跟今天之前的她一樣，藏盡了屈辱未解的陰霾。

終于等來了今天。

剛走了兩層，校領導們也急急忙忙地上去，甚至沒有用來注意到趙其的時間。

趙其勾了勾唇角，渾身的疼痛混合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具體是哪裡更痛了，可卻也覺得渾身輕松，慢悠悠地下着台階。

到了一樓，她已經能嗅到陽光的味道了，整個樓層空蕩蕩，她站在樓梯口，空氣暖融融，傷口有些發癢。

“趙其…”

不知是不是被打得腦袋出了幻覺，她竟然聽見了久違的聲音。

直直向樓門口走去，光明之路從中傾瀉，鋪到她腳下，一踏進去，她的瞳孔被映成琥珀，渾身都沐浴了金光，為她加冕。

許欣柔站在必經之處，一手請捂着嘴，先是難掩驚詫，而後複雜地望着趙其，欲言又止。

兩年的時光流逝得一點痕迹沒有，至少在她這裡是。她從沒忘記過和趙其共處的時光，可也沒留戀過。不見的日子裡，她怎麼……

她怎麼變了一個人。

趙其走到許欣柔面前，鼻間萦繞淡淡的蜜香味，恬靜的，單屬于她的味道。

再次見到曾經魂牽夢繞的人，竟沒有從前那種失而難得的酸澀滋味了。

她隻是覺得，許欣柔還是這麼漂亮，還是這麼美好。

真好。

“趙其…你的臉……”

許欣柔的話未說完，被趙其突來的擁抱打斷，她的手懸在空中，愣了愣幾秒，慢慢去撫她的後背。

這一摸，心中一頓。

她什麼時候這麼瘦了。

有好多話想問，也沒來得及張口，趙其先放了手，摩挲着她的掌心，最終動作輕柔地松開，拍一下她的肩膀，隻說了一句謝謝，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一絲留戀。

像要急着去見誰一般。

快到門口，趙其停住腳步，整理着自己淩亂的頭發，被抓皺的衣領，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些。

有人在外等着她凱旋。

樓外，少年站在青柏路旁，身姿筆挺，正對着小小的樓門，已經站了許久。手機一直捏在手中，第二指節處盡是深紅勒痕。

他神色冷冽，盯着門口的視線從未挪過，同樣，他也一直在這裡沒有動過。

但是他的内心早已沖進這棟樓百次千次。

在整整56分48秒的通話中，易安沒有聽見趙其的一點哭聲，沒有聽到一聲慘叫，一聲痛呼，甚至一句求饒。

在接到電話時，他馬上就要到學校了。可趙其隻說，接下來無論聽到什麼，他都不要去找她，隻等着她就好。

不要去幹涉屬于她的劫難，她的涅槃，隻需要站在原地，聽她披甲的聲音。

他的姑娘，會讓他心疼，但不會讓他失望。

趙其出來了，隻身一人，近午的烈日鋪灑在她身上，她的臉果然美沒處好地方了。

可她在笑，解脫地笑，帶着她的榮譽印記向他一步步走來。

隻屬于她趙其一個人的使命，她完成了；這萬般艱難的一步，她終于邁了出來。

從此以後，腳步輕盈，隻看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