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的葬禮一切從簡,跟小豆豆一樣。
其實也稱不上什麼葬禮,認了屍,排除他殺可能,定性後手續齊全,人便推去火化了,沒什麼特别的儀式。
親戚朋友來家裡幫忙,張越的媽還跟正常人一樣,甚至大家沒從她臉上看到過眼淚,招呼客人,做飯忙活,一點事也沒耽誤。
隻是有的菜酸得掉牙,有的菜淡得像水煮,整個屋子裡都是張越媽自嘲的響亮笑聲。
趙其飯沒吃幾口,在廚房幫忙收拾,何溫英和一衆親戚圍着受傷的母親。客廳内的啜泣聲和詭異的尖笑聲混合在一起。
張越的黑白遺像放在櫃子頂上,照片還是高考時用的證件照。
趙其停下動作,看了會兒遺像,擡手在身前,遮住相片中揚起的嘴唇,那雙眼睛裡,一點笑意都沒有。
她繼續收拾了。
其實最該跟張越媽坐在一起的人是她,最能與之感同身受的也是她,而不是空口勸人看開點,實際在心裡默默慶幸幸好自己頭上的天還沒塌的這幫人。
豆豆的骨灰罐子她大大方方抱回來,放在書桌最中間的位置,用以前給豆豆打印過的三寸照片和着膠水粘在上面,周圍放着它被送走之前還沒吃完的零食。
平日裡買瓶水回來都要被何溫英盯着質問,這次卻理都沒理,置若罔見。
或許是早在易安接走豆豆去醫院時,狗丢了的消息已經傳到何溫英耳朵裡,那家人沒有找,她當然也就當成了事情的徹底結束。
這個糟心的狗,沒了就沒了,大街上流浪的狗多的是。
也沒有告訴趙其。
所以她不會去猜想到趙其情緒的低落竟然跟那隻狗還有關系,畢竟所有人都沉浸在張越死訊的悲戚中,她趙其怎麼會例外。
為什麼不能是承受了兩份的哀傷呢。
帶血的夏季校服被扔進洗衣機裡,倒了廉價洗衣粉,一聲運行的“滴”聲,世界坍塌的具象化被徹底抹除。
隻有倒塌時的轟鳴,驟升的塵霧,那一片狼藉廢墟永遠地留在那一瞬間。
下樓扔垃圾時,趙其遇到一個陌生人。
推開單元門,先映入一張憔悴萬分,胡子拉碴的臉,随後是逐漸俊美得清晰的五官,和那雙試探又惶恐的眼睛。
這人很高,但此刻佝偻着脊背倒讓他原本充滿野性的氣質弱了許多。
趙其瞥了這人一眼,繞過他,把兩袋垃圾扔進垃圾桶,那人正躊躇着回頭,她已經先開了口。
“顧遠方是吧。”
男人背頸一僵,慢慢轉過頭來,内陷的眼窩輪廓更深邃了,原本蒙上一層霧氣的眼終于有了點光澤。
他不言語,隻是微張開嘴,緊緊盯着面前這個喊出他名字的人。
張越跟她提起過自己。
趙其面容平淡,說是一灘死水也不為過。對于顧遠方的到來,她也根本就不意外。
這個張越口中的“不一樣的人”,這個他人生中所謂的救贖者,在他對自己做出如此狠心的抉擇之前,最終選擇放棄他了吧。
顧遠方,根本沒有去趕飛向遠方的航班。
張越發給她的消息也不過是他決定放棄自己的信号。
她個傻子,一點也沒察覺到不對勁。
“阿越他……”
“你要好好活着,顧遠方。”趙其打斷他。
“你要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你未來的生活裡,不要有一分張越的痕迹。”
顧遠方眼白增大,微張的嘴唇粘合,彎曲,淚意湧動。
“你一定要光鮮亮麗地活下去,最好和世俗的惡意一般地去取笑他,憎惡他這個讓你人生蒙了污的人。”
趙其緩慢靠近他,平視他猩紅的雙眼,勾起快要麻木的嘴唇:“這樣他他的失望就是對的,他才閉得上眼,他的死是真的該。”
壓抑的嗚咽在顧遠方的喉嚨滾動,幾乎要從嘴縫中沖出來,下巴在顫抖,淚像被吸出來,顆顆往水泥石階上砸。
看到他的眼淚,趙其的笑意更濃了,她為張越的死悲傷,可她又為張越的徹底解脫而慶幸。
若他還睜着眼,看看這惡心的世間,看看他奉為拯救者的這幅窩囊模樣,這個人,甚至都不敢為他真正痛哭一場。
“阿越埋在……”
顧遠方想張口問,又被哽咽止了聲,隻見對方平靜地搖頭,說出了冰冷的“不知道”。
他低下了頭,空氣中的悔恨蔓延,冷漠的目光投射,趙其要往回走,門太窄,她撞了顧遠方的肩膀。
站直了高趙其一整個頭的男人,此刻被這樣輕微的一撞,就這樣失去了平衡,後背直直撞上白鋼門,又滑倒地上。
趙其回過頭,看見聳動不已的肩膀。
他的褲子熨燙得很闆正,不像他自己會做出來的事。
不過現在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土。
胸口酸澀流淌,趙其咬着牙,恻隐之心終是動了。
“來這裡假惺惺沒用,他不喜歡這兒,你們兇手,别都站一起怄他眼。”
門外哭着的人停了,懵愣着轉過頭,像個無措的孩子望着趙其。
“去英那河吧,那是他最後待過的地方,或許還能最後陪陪他。”
“不管怎麼樣,他應該都希望你幸福。”
趙其走了,一層樓幾十台階,她卻越走越無力,整個人從内裡被掏了個空。
順着樓道大敞的窗戶,她聽見了愈來愈響的哭聲。
她停了腳步,聽了一會兒,又繼續上樓了。
人存在的形式并非□□唯一,每一滴為他而流的熱淚是他,日後被思念的每一瞬,他都重生了一次。
從此他留給人們隻有光輝和笑臉。
隻有趙其見過男人深夜中的落寞,和那為即将胎死腹中的幸福而憧憬的神情。
不過,都沒有意義了。
*
易世言這些天沒走,一直住在家裡。他再次像以前在瑞川一樣,做出一副好丈夫,好父親的模樣來。
夫妻二人再次相敬如賓,秦玥為了兒子的委屈一怒之下做出的決定,僅維持了不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