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一條條嬌言嫩語的短信,易安恐怕真的要沉浸在父母恩愛,家庭和睦的蜜罐裡了。
易安在尚明這段時間的事,易世言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對于兒子換個環境也惹禍不斷的行為,他并未因此生出太多愁緒來。
他總相信作為他的兒子,這些小事,應該有一個人解決的能力。
什麼小事都動用家裡的力量為之托底,自己不闖出一片天地來,豈不是廢物?
所以當易安主動出現在他的書房,站在他身後時,易世言是略有些抗拒的。
“爸。”
被貼臉這麼一叫,易世言不得不轉過椅子,放下手裡的書,摘下眼鏡,閉着眼揉了揉眉心。
書房的燈光很柔和,遠不如屋外的燈明亮。可再睜開眼,易世言才發現,兒子的臉什麼時候這麼硬朗了。
都沒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稚嫩氣。
“滕紀東現在還是公司的重要資方是嗎。”
易安直入主題,易世言有些沒準備,愣了一下,随即倚着靠背,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人。
易安一臉淡然,他料到易世言會是這樣的反應,早在一年前他求他親愛的父親時,反應比現在要冷漠得多呢。
“想幹什麼,直說。”
易安點點頭,拉起旁邊的椅子坐下,不跟他繞彎子:“去年夏天林暖微墜樓,其實你拿到了教室裡的監控,對吧。”
易世言拿起茶杯的手在空中頓住,慢慢擡眼,盯着依舊淡漠的兒子。
“她墜樓後,公司的融資便很快就解決了,讓我猜猜……”易安上半身前傾,貼近易世言,壓低了聲音,“如果她的死是單純的意外,你在滕紀東面前就非常被動,但是很幸運,那個監控裡,有對他兒子不利的内容,所以你就有了籌碼。”
茶杯放在唇邊,易世言卻一口沒喝,輕放到桌子上,盯着眼中逐漸溢出情緒的兒子,手指緩慢地敲着桌面,慢慢地勾起唇角來。
“所以你就順水推舟,賣了滕紀東一個人情,連同你的兒子,也當作這場交易的貨物出賣給了對方。”
說到後面,易安緊盯着面前的人,試圖從一位父親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慌亂來。
但很顯然,易世言沒有,不僅沒有,還很從容。
易安輕輕笑了,學着父親的樣子往後倚着,繼續道:“然後很快,教室的監控就壞了,林暖微的案子很快就被定性成意外。”
當年,且不說易世言本來就勢不如滕紀東,自己的父親都連同者加害者一起隐瞞真相,光靠他易安一個十六七歲的毛頭小子,怎麼能敵得過?
他最大限度的報複也隻是廢掉對方一隻眼罷了。
想到林暖微,那天下午被豔陽照得透亮的鮮血,又開始汩汩朝他腦海裡湧去,銳痛襲來,他又啞了口,低了下頭緩解。
易世言盯着兒子微表情映出來的痛苦,皺眉歎氣,有些無奈。
各人有各人的命運,這世間不公之事時刻都在發生,私自去拯救一個人,為對方的人生負責的行為,年少時熱忱一番就可以了,過于執着,那就是蠢。
死亡已成既定事實,追究因果有什麼意義?真相大白人命可以回來嗎?
但是與滕紀東的合作,卻是長久的,持續的利益輸送。
人在沒權沒勢的時候,情緒是最沒用,最不值錢的東西。
一年了,他的兒子怎麼還是不清醒呢。
“接受融資的你,被要求婚姻狀況必須穩定,所以媽媽為我,與你再怎麼鬧,你們倆也沒真正地離婚,而隻是分居的狀态。”
易安緩解了些,繼續說道。
“最近你來找她,找我們,其實是又需要她了吧,需要她出面證實你們的婚姻不是名存實亡。”
易世言聽完,緩慢點點頭,随後挑着眉,很是無所謂:“沒猜錯,所以呢?”
易安笑了一聲。
易世言也跟着笑,垂下眼望着桌面搖幾下頭,歎口氣,語氣似乎親昵了一些:“安安,你沒必要用這種看惡人的目光看你爹,你不是小孩子了,耳朵裡還隻能聽得進非黑即白的故事嗎?”
“成年人的世界沒那麼多感不感情的,你遲早要懂的。”
易安的笑意更濃了,俯身将胳膊撐在桌子上:“是啊爸爸,所以我來問問你,巧巧是誰?”
此話一出,屋子裡像被摁了靜音鍵。
易世言的唇角僵硬地落下,望着兒子的眼神寒意徒升。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爸,你知道的,我不幹胡說八道的事。”
易安更貼近了些,這樣能看得清父親眼裡難以捕捉的慌亂,他看得很爽,很解氣。
之後便是一陣落寞。
年初在瑞川,易世言酒醉誤進他房間,手機不小心暴露方巧的事時,他全部拍了下來,留存了好幾份。
當時出于什麼心,想用這個來幹什麼,他心裡還真沒有明确的目标。可是知道他們倆還沒離婚,他就知道可以用來幹什麼了。
真悲哀啊,求自己的父親,要用威脅這一步。
算了,成年人的世界嘛。
易世言的臉繃直幾秒,轉而便松弛下來,嘲弄地笑笑,反問道:“你覺得你很了解你媽嗎?”
覺得秦玥會因為這一個女孩,和他撕破臉,放棄身為易太太享有的一切嗎?
覺得秦玥是那種滿腦子隻有情情愛愛,在意所謂忠誠一個虛名的女人嗎?
易安很快搖頭:“不了解啊,現在誰還敢說了解你們倆。”
易世言的笑容僵了一瞬,剛想說什麼,對面人已經起了身,抻了抻胳膊,收起了鋒芒模樣。
“你也沒必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爸。”
“我這是求你,又不是威脅你,我哪有和你對等的資格呢,對吧。”
“你既然知道……”
“我在賭呗,”易安打斷他,慢慢笑起來,眼中清澈,一副乖巧模樣,“用我這張和你一模一樣的臉賭。”
“你不會太為難的,滕紀東做事的流氓行徑你都清楚,得罪他,我隻是推您一把。”
“我隻要這一樣東西,得不到,我就沒完沒了。”
“我是你生的,你還不了解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