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蘊父母接受教育不多,加上當時實在太過貧窮,施祈的誕生也純屬酒後錯誤不得已為之,生病了後就直接棄養了。
養父是當地一個民警,沒生育能力,但好在經濟條件尚可,帶着施祈去治好了病,把他供到了公安大學。
施家兩人這時已經輝煌正起,做了生意發了家,生了個小女兒也就是施蘊,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選擇接回施祈。
施祈和施蘊之間的線斷了,他本人在三年裡也沒有給滕立一點回應,所以即便知道這個舅舅現在在公安部門位高權重,對慘死的施蘊也沒任何為其報仇的可能性。
可今天,施祈發來短信告訴他,他人在成州。
離瑞川149公裡。
ETC“滴”一聲響,車杆放行,油門被踩得愈重,心跳加快,音樂鼓點敲擊着車門。
回憶被扯成數個碎片,盡數朝滕立砸過來,視覺與聽覺雙重沖擊的畫面從他眼前一個個略過。
那個身材嬌小的女人,瘋起來敢拿着水果刀捅自己的女人,在晚上哄他睡覺的時候聲音也能溫柔得像棉花糖般輕軟。
但是她和滕紀東争吵自殘時的血液甩到了當時躲在桌子底下的滕立臉上,一整個晚上,閉上眼就是鮮紅粘稠,呼吸得雖安穩,夢裡卻是翻江倒海的恐懼。
施蘊和滕紀東私奔時自以為聖潔的愛能抵禦蹉跎歲月,可不過短短幾年,白刃相向,兩眼相望唯有相厭。
滕紀東凡事敢想敢幹,做生意頭腦靈光,可為人品行不端,不擇手段。在外也酒色不斷,回家便對老婆孩子拳腳相加。他瘋,施蘊更瘋,從不悶聲挨打,隻有互毆,很長時間裡,滕紀東臉上就沒有完好的時候。
女人畢竟是感性動物,徹底失望的時間總比男人丢掉良心要晚,在嘗試挽救婚姻失敗後,她選擇拿着滕紀東的錢肆意作樂,甚至與年輕男人交歡于家中,當時滕立藏在衣櫃裡看得清楚,隻有八歲。
後來,施蘊遺傳性哮喘發病頻繁,特别是遭受暴力後,總是倒在地上作出瀕死狀,而滕紀東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在廳内扒了她的睡衣将人摁在沙發上,桌子上,逼出他想要聽到的詭異叫聲。
彼時還稚嫩的滕立,某次在樓上看了全過程後,某項男性特征,第一次挺立了。
暴虐因子早已種下,勢不可擋。
施蘊的拳頭從來不會對着兒子,把人生裡少有的溫柔全部給了滕立一個人。可出了房門,永遠都是不重樣的咒罵和慘叫。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滕立的十五歲生日,在一聲聲的凄厲叫聲中,他一邊吃着甜得發膩的蛋糕,一邊喝着烈得舌頭發麻的酒。
蛋糕是施蘊買給他的,盡管他并不喜歡吃甜的。
随後一聲悶響,時間停止流動,所有聲音被拔了栓,塞進下水管中。
施蘊的生命也在快速流逝。
屋内的滕立還在一口口吃着蛋糕,兩腮鼓起,奶油堆積在上颚,快要從鼻腔内湧出來,直到嗓子終于受不住刺激,他跪在地上,劇烈嘔吐。
酸液腐蝕喉嚨,他疼得發不出聲來,門外安靜後又躁動起來,一個人上演着兵荒馬亂的獨角戲。
滕立爬跪到門邊,打開房門,他聽見滕紀東一聲聲地喚着施蘊的名字。
這幅神态,這個語氣,實在陌生得很,滕立從未見過滕紀東如此慌亂的模樣,甚至企圖用假意的溫柔喚醒這個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可施蘊這次徹底乖順了。
在私立醫院裡,一個孩子被宣告失去了母親。
車慢慢減速,下了高速,不同于瑞川繁華景象的擁擠感,成州更蒼老,更有年代感。
進了一個中檔小區,施祈已經在屋裡燒好了一壺茶。
相見時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四目相對時仍然讓時間拖延了許久。
施祈個子一般,雙鬓斑白已有衰老之态,五官其實和施蘊很像,但卻完全是兩個氣質,比起妹妹的外放強勢,他更沉穩内斂。
像棵古樹。
施祈說是與施蘊沒一起長大,但親兄妹之間總歸見過很多次,看到自己親外甥這樣站在自己面前,可能是所謂的血濃于水的神奇吧,他的内心難以抑制波動。
無度數的鏡片反着彩光,滕立低了頭,施祈才看到那隻盲眼,一時間都沒了表情管理。
“你這……”
“一點小意外。”滕立笑說,自覺換下鞋,經過舅舅身邊朝着客廳去了。
施祈不了解這個外甥什麼性子,但他了解施蘊,能把她拐跑的又能是什麼善茬,這兩個人生出來的,一定得給社會添堵。
今天一見,還是猜得收斂了。
“怎麼願意聯系我了?”
滕立在沙發上一坐,捏着小茶杯裝模作樣品了一口。
“有志者事竟成。”施祈倒着茶應了一句。
滕立嗤笑一聲,放下杯,眼神不耐。
“你外婆前年去世的,上個月外公也走了。”
“你不是對他們沒感情?”
茶倒好,施祈不喝,靜靜盯着褐黃的茶液,許久才開口:“不是感不感情,他們年輕時走的方向是錯的,我是警察,沒辦法。”
“現在,我為這個妹妹讨個公道,也算對得起繼承了一個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