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蝶夢出來的第一件事是去買了一件新的半袖,把沾了血的衣服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從極度的怒火中清醒,整個人就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流動,水面上漂浮着各種各樣的垃圾和落葉,腐爛腥臭。
無名指和小指扭曲垂在腿側,疼得發熱,疼得發脹,跟心跳一樣,一下又一下。
他還覺得不夠,就是把整隻手打廢打爛,骨頭粉碎成渣,把這畜生的整個腦袋用拳頭貫穿都不夠償還他犯下的罪。
去蝶夢找這個畜生之前,手裡的教室監控視頻清楚地拍到林暖微在失足墜樓時,梁子伸出手碰了她,後者為了躲避才踩空。
監控在角落,從那個視角看,就像把人推下去一樣。
他帶着這個視頻,本想威脅梁子,問出滕立去年去海城,把他關在别墅打的時候拿着手機想給他看的東西。
當時梁子和阿岩的臉色都變了,他看見了。
沒想到他自己先自首了。
他想過一定是對他來說具有刺激性的信息,但沒想過這信息配有完整的畫面,高清又殘忍。
一段監控,一段視頻。他又把林暖微的痛苦重新咀嚼吞咽而下,成為他日後午夜夢回的素材。
原來她悄聲忍受了這麼多的傷害,還對他笑臉相迎,閉口不提嗎。原來最後的一段時間,她并沒有過得很幸福嗎。
怎麼能對他這麼殘忍呢,暖微。
這是他失職遭受的懲罰嗎?活着的人,日日泡在噩夢的壇子裡,掙紮不得,不得快活。
到醫院給手指戴上了固定器,紗布和金屬纏繞後的手像戴了機車手套,存在感很強。
這還怎麼瞞得住呢。
醫院大廳内走着一個急躁的女人,戴着鴨舌帽和口罩,能看出纖細的身形和小鹿一樣的眼睛。
隻不過此刻眉眼都擠在一起,慌亂和焦慮都在眼窩裡亂炖,途徑易安身邊時,這雙眼又難以置信地瞪大起來,忍不住放慢了腳步。
易安的目光也同樣停留在她身上,不是因為她的表情,而是剛才她打電話時喊出的一句言叔。
四目相對,分秒被拉得冗長,看中所見全部放停為慢動作。方巧看着這張和易世言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還是青年版的,一時間精神都恍惚了,好像穿過了很多年,看見了還未脫孩子氣的易世言。
反之易安這邊,滿腦子隻有寒假時易世言闖進他房間裡,手機裡彈出的一條條“言叔”。
周圍的消毒水味兒逐漸被淡淡的甜香取代,一直萦繞在他身上,走了很遠還能聞到。
瑞川真是小啊,易世言。
回家的路上下了雨,來得很急,他就能順理成章拿着件薄外套用右胳膊抱着,擋住被包紮的手指。
他不想讓秦玥看見,偏偏今天她卻親自下廚,到門口親切挽着易安責怪他回來得晚,趕上晚高峰又下雨,都淋濕了一點。
胸口一直發悶,有一口氣堵在喉嚨不出來。聞到菜香味和秦玥身上的蘭花香味時,這種輕微的窒息感更明顯了,一股酸意湧上鼻腔,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兩地分居當初是秦玥提出來的,可自從回到瑞川,她真的是肉眼可見地更有精氣神了,每天積極找着各種事做,去插花,去做烘焙,去做保養……總之回來後得到了一張永久的笑臉。
她這麼的快樂,知道兒子的順從是回來準備用命去賭一件事嗎?知道她的知情權被用來當作籌碼換複仇的工具嗎?知道易世言現在依舊沉醉在小情人的溫柔鄉,依舊在她面前演着深情丈夫的戲碼嗎?
媽媽,為你提供幸福的養分的家,其實有毒,有點價值的還流出去了,你知道嗎?
他深深看了秦玥很久,最終什麼也沒說,一口口吃光她夾來的菜,手指隻說是路滑摔得,秦玥不信也得信了。
就讓他自私一回吧,就當是自己當初被犧牲的報複吧。如果有報應,就沖他來好了。
反正這逼世界真爛透了。
視頻放在手機裡,沒敢再看第二次,也沒能再分析出什麼線索來,隻能知道三個人全都參與了,在林暖微的家裡,拍攝的人是滕立。
今天看那一遍已經生生從他心髒挖出一塊肉來了,真是疼得他恨不得讓今天成為他人生的第一次殺人的日子。
屋裡黑又靜,像掉進沒有光亮的深井裡,四周都是孤寂和長久的黑暗。
從相冊進去又退出去,反複幾次,最終跳到微信頁面,和趙其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昨天,一隻小狗的表情包,一隻白的摸着另一隻黃的腦袋。
撥通語音電話的手沒受大腦控制,她接聽得還是一如既往地快。那邊燈亮着,畫面照亮了易安的臉,自欺欺人的平靜終于被照出原形,看到趙其的眼睛,他的眼淚便争相滾了出去。
下唇咬得發白,淚滴聚在下巴,途徑的地方刺痛又癢,他在無聲地崩潰。
他抓着手機,長長的手指将機身整個圈住,隔着冰冷的零件和二百四十二公裡,他抱緊了他的愛人。
好疼,手都腫了,特别疼。
*
深夜的瑞川陷入一半的睡眠,另一半随着一聲聲舒惬興奮的叫聲明燈高照,夜越深快感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