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被雨水洗刷得锃亮,駕駛座的車門被一腳踹開,幾秒内都沒動靜,過了一會兒被酒臭腌入味兒的人終于磨蹭着下來。
他雙眼翻白,走路都不是直線,酒瓶還在手裡緊緊攥着,搖晃着扶住車頭,看到車頭處不斷抽搐的人,又往嘴裡灌了口酒,打出快比雷響的飽嗝。
“就你他媽的想拐走我閨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性……我閨女能給我買車……你能嗷?”
“想帶走我的搖錢樹,斷人活路,弄不死你……什麼逼玩意兒……”
吳軍寬厚的後背把奄奄一息的人擋了個嚴實。冰涼的雨水吹散所有燥氣,可吳雨萱在原地,腿抖得幾乎要站不住,體内的血液倒流,細胞狂躁跳動,心率過高讓她被迫需要張着嘴大喘氣。
車頭與牆面之間有個傾斜的小坡,此時正往下淌着被雨水稀釋掉的紅水。
那是……血?
她搖搖晃晃過去,一步步踏進濕澀的地磚上,隔着幾米就已經聞到血腥味兒,她下意識捂住嘴,也看清了面前的人。
阿岩的軀體扭曲成詭異的角度,整個人好像薄了一層,他的脖子軟軟地歪在肩膀上,好像已沒了骨頭支撐,雙眼外凸,睜得猙獰,死死盯着吳雨萱的臉。
鼻腔,嘴巴源源不斷往外滲着血,垂懸的手從指尖低落一滴滴血珠,完全瀉力之下的姿态頗有微妙的美感,整個人赤色一片,好像有毛孔之處都在飛快流逝着生命力,但他的眼睛還是很亮,鋒利,不甘,像兩把刀插在吳雨萱胸口。
狂風肆意,雷鳴叫喪,人們的聲音被埋沒進污水中,唯有血人面前的女孩,絲絲縷縷怪叫從喉嚨不自覺湧出,分貝不斷增高。
“阿岩……阿岩……疼不疼啊……”
吳雨萱一步步靠近,濕透的鞋踩進血水裡,漂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生怕眨眼一下就錯過對方垂死掙紮的模樣。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惡心的味道還是不斷鑽進鼻子,可她卻逐漸興奮地咧開嘴。
兩人的臉湊近,吳雨萱終于聽見阿岩血紅的嘴唇中冒出一些氣音。
“你想說什麼?還想說愛我嗎?現在還愛我嗎?嗯?”
吳雨萱笑容漸甚,故意貼近他耳邊,在風雨中咬字清晰:“可是阿岩,你根本就沒病,都是你混蛋事做多了的心病,其實你健健康康的,都是心理作用,你相信嗎?”
面前的人似乎沒了氣息,可沒幾秒,蒼白的臉突然急速漲紅起來,卡得嚴實的身體竟然開始有了掙紮的迹象,雙眼幾乎爆裂,硬從嗓子中擠出沙啞刺耳的叫聲。
“你覺得是我的救世主?你覺得拯救了我?太可笑了!就是你毀了我,就是你讓我過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們弄死我朋友,還要我跪着舔你們,是不是以為你有錢就是這世上的主宰?那麼現在呢,阿岩,你說句話啊!”
臉頰滾燙,眼淚汩汩被雨水稀釋,她的心髒也跟着顫動悶痛。可她卻像喝了興奮劑,差點忍不住要在慘烈的事故現場舞動一番,她逼着自己後退,包裹的寒意一點點被驅散,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起來。
陸續有人打傘從樓上下來,遠遠地向這兒眺望。吳雨萱捂着胸口,生猛的淚意逼着她哭出聲來,幾聲後又開始放肆地笑,邊笑邊流淚。
阿岩的血還在流,可人卻沒再動了,平日裡溫存迷亂的臉最後一刻卻是極度的憤恨和絕望。
“阿岩……老天眷顧我,我差一點,差一點就泡在你的蜜罐裡要溺亡了,可是老天有眼……哈哈哈……還是把報應送到你面前了……你到下面了也要給老娘記着,是我!是我親手處決的你!哈哈哈……哈哈哈……”
她邊哭邊笑,嘴裡喃喃自語着,後退幾步直接摔在地上,又手腳并用着掙紮起身,離開得很狼狽。周圍的人以為她被吓傻了,有好心的湊上來給她打傘,也被她沒輕重地推開。
幾十雙眼睛目送中,吳雨萱像被澆濕的流浪貓,腳步匆匆像要躲雨。可隻有她知道,她急切逃離的是困住她一年的牢獄,奔向她翻新的人生,奔向前方向她伸出雙手的炙熱自由。
終于不用午夜夢回被同一張臉讨伐,終于不用忍痛做戲,終于不用被生存和尊嚴兩頭撕扯,她踩着仇人的鮮血,洗淨了半鏽的人生,這個夏天才開始真正為她而盛開。
警鳴聲穿透整條街,人群嘈雜,傘色各異。警戒線圍得嚴實,吳軍高聲喊叫着被制服在車蓋頂上,上車前還吐了一地,再次污染了事故現場。
遠處,少年筆直地站着,離得很遠,衣服鞋子幹幹淨淨,一點泥污沒有沾到。
阿岩被送到醫院時還留有一口氣,肋骨斷了七根,穿透胸膛,内髒都被擠得碎裂竄位,膝蓋以上粉碎骨折,整個人大出血不止,持續輸血了幾十袋。
而此前他确診艾滋病的仁成醫院裡,并沒有名為“阿岩”的任何就診記錄,已經走向閻王殿大門的他,血液裡是幹幹淨淨的。
但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件事。
如此慘烈的畫面,就連身為局中人的吳雨萱也是沒有預料到的,她并不會知道前一秒還捧着她的臉苦苦哀求一個愛字的人,下一刻會被擠壓成肉餅。
她隻是非常聽話而已,給她錢讓她買車就買車,讓她給吳軍錢賭就給,讓她把家裡的酒換成低劣的她就成箱地買,讓她不要接電話就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