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臨海,空氣裡濕氣重,海風大,夏天雖熱但沒瑞川的太陽兇猛,曬在皮膚上烤得人幹痛,高了四五度的空氣像把人放進了蒸籠裡。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高鐵,也是第一次為了一個人遠赴另一個城市。
瑞川站好大,特别大,她從沒在一個空間内見到這麼多人,被人群裹挾時甚至有些慌亂,人山人海的,易安會找到她嗎?
真到出站口時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可笑,幾乎是同一瞬間,兩個人彼此捕捉到對方的眼睛。
或許是思念太甚,他們的目光粘在一起怎麼也分不開。她的身份證在閘門蹭了幾次,視線被模糊,後面人提醒她放錯了位置。
易安就隔着幾米看着她,她一點也沒胖,身形纖細,氣色還是不太好,淚溝明顯。但很明顯有精心打扮過,穿着他們去星莊公園買的裙子,抹了唇彩的嘴巴亮晶晶的粉色。
他張開雙臂,溫熱的一隻撞進懷裡,把他的胸膛撞疼了,淚水溢滿他的眼眶,他忍痛吞咽幾下,用力摁了下懷中人的後腦勺。
相逢本該欣喜,這次計劃外的相見卻是難以抑制不舍的悲戚。
他怕,怕再見不到趙其,阿岩死後,這種恐懼便久久萦繞他,路走到最後了,他竟然開始恐懼黑夜盡頭沒有黎明。
趙其面前的衣服浸濕兩團,她擡手捧着易安瘦削的臉,心疼得擰緊眉。他們兩個都是大騙子,視頻通話從來都在昏暗的光線下,報喜不報憂,告訴對方吃得多好睡得多好,一見面,謊言全都拆穿。
她不信,從來就不信沒有彼此生活會好。
臉上的憔悴隻是思念留痕。
瑞川城建偏老,面積卻不知道是海城的幾百倍,趙其在車上坐得久了,有些暈車,輕倒進易安懷裡,眼睛被覆上,隻靜靜聽着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易安想帶趙其逛逛瑞川,趙其嫌折騰,她說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如果考上東川大學就不愁逛了,她想和易安兩個人待會兒。
難得又難得的時光,她不想和别人共享易安,同一個空間也不行。她也更怕事情做得太滿,沒給下一次留餘地,下一次就真的不會來了。
他們去了易安自己的房子裡,相比上次來添置了更多生活用品,都是情侶的一套,情侶睡衣,情侶拖鞋,情侶漱口杯等等。
阿布已經在家裡等候多時,伸着大舌頭撲了趙其一身毛,趙其笑着蹲在地上好好抱了抱這個乖寶寶。
家裡很大,色調偏重,許是怕顯得過于冷清,特意購買的彩色擺件反而顯得有些突兀,可趙其卻看酸了眼,這裡太像個真正的家,她和易安能一直相伴的幸福,她整個走了一圈,努力記住這裡的每個角落。
夢醒的瞬間都會快速忘記内容,她要記住,不斷未來如何都要永遠地記住這個隻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間。
今天就當是她奢望的未來小樣,她這個夢的主人先提前試用一下。
卧室的桌子上有個木質相框,三寸的,她頓住腳步,滿滿靠近,畫面上兩人相依,笑容燦爛,是在星莊公園海邊拍的。
她摸着照片中兩人的臉,易安從後面擁着她,問她想吃什麼,他做,讓她先睡會兒休息一下。
趙其忍不住笑問,剛才的眼淚也被擠出來:“你還會做飯?”
易安實話實說:“不會,但是照着教程應該不難。”
“我聽說瑞川的醫院環境不錯。”
易安枕在她肩上,懲罰式地在她腰間掐了一把,貼在她耳邊:“嘗嘗,給個面子。”
趙其耳朵癢,微偏了頭,臉頰發燙,小聲道:“那……那看你手藝。”
身後的人不說話,因為貼得近,兩人都能感受到彼此上升的體溫。易安的呼吸輕輕噴灑在趙其的左臉,連着她耳朵根都熟透了。
肌膚之親他倆不是沒有,可這樣輕松不帶悲意的接觸,很少,少到現在的心跳響得有些尴尬。
沒等她開口,易安先放開了她往屋外走,他訂了這幾天的菜,快送到了。趙其聽話地倒進被窩裡,等人出去了才翻來覆去抱着被子的味道使勁聞。腦袋鑽出來時,小臉還是紅的。
這一覺睡得很沉,難得沒做夢。她睡眼惺忪被易安從床上抱下來,沒到餐廳先聞到誘人的菜香味兒。
可樂雞翅,西紅柿炒雞蛋,油焖蝦,色香味俱全,一點也不像個做飯新手,看得她這個平時不好吃的人都忍不住抿口水。
“看來我偏瘦還是有救的,易大廚。”
“嗯,以後一定給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那不是豬嗎?不要。”
“豬也可愛。”
他們吃了飯,一起窩在沙發裡看電視,傍晚又一起在小區附近遛狗散步。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被無限拉長,揉進甜膩,怨恨情仇都暫時被遺忘,全身心的投入這段短暫的相聚。
盡管夜色臨近時,淡淡的恐慌在心中萦繞,趙其看向易安的頻率更高了,捏緊了他的手,總怕太過幸福後迎來的是夢醒時的冰冷長夜。
他們相擁而眠,趙其難以合眼,靜靜聽着易安強有力的心跳,忍不住覆上去靜靜體會,也能安撫自己這顆酸軟的心。
沒幾秒,手輕輕被握住,溫熱幹燥,趙其眼眶有些酸,擡頭看了看易安骨感的下巴,向他頸窩更緊的蹭了蹭。
明天也能這麼幸福就好了,後天,後天也能如舊就更幸福了,可她想每天如此,她想這一輩子都如此,平平淡淡也好,隻要和易安一起。
但這有點難。
趙其回抓住易安的手,輕輕拉向自己這邊,身前的人僵了一下,接着是更加明顯的呼吸聲。
她的手心出了一層細汗,忽然覺得易安的手很沉,用了兩隻手拉着,離溫軟的胸脯隻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停住了。
那種事,她在手機誤點入一些關不掉的彈窗上見過,當時太小,吓得手都哆嗦。後來過幾年慢慢懂了,比起對于兩人交合生理性愉悅的好奇,她更想體驗被愛的人完全占有,被無比細緻柔情地呵護,在瘋狂中世界隻剩下彼此的滋味。
看到那個新聞之後,她暢想的清晰的未來開始變得霧蒙蒙的,無意中想到如果血泊中的人是易安,她該怎麼辦。
那點生的欲望忽然就開始徐徐飄散了。
如果這次一别可能是永遠,那是否,她是否可以把自己交付給他。
她有點羞澀,小心翼翼擡頭看易安的反應,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眼裡意外地隻有柔情沒有欲望,唇邊挂着一點淺笑。
趙其怔住,紅着臉低下頭,思索幾秒,把手伸向睡衣的扣子。
剛解第一顆,手突然被輕輕按住。趙其擡頭,被易安克制又哀傷的眼神刺激得渾身僵硬。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朝她搖搖頭,反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腰上,把抖着的她摁進懷裡,呼出的氣夾着顫音。
趙其脫了力,慢慢攥緊了他腰側的布料,揪成一團,哭腔更甚,浸濕了他胸膛。
她太怕有遺憾,又怕太完美斬斷了可能。可不管怎麼做,恐懼和未知就在那裡,怎麼也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