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歸,空房獨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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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花好月圓之夜。
天空中的月亮呈現一種深橘到将近紅的顔色,不像是月,倒像是清晨剛剛升起的太陽。
隻是這樣深的顔色出現在深沉沉的夜幕,卻透着一股詭谲可怖之感。
院子飄着桂花的香氣,夜風輕輕,吹着桂花樹“沙沙”作響。
林淺穿着一身楊妃色交襟襦裙,外面罩一件精緻華美的珍珠衫,肘間搭着翠綠披帛,發髻如雲,渾身珠光寶氣,宛如神仙妃子。
她坐在亭子裡,手中銜着一顆白玉棋子,盯着棋盤,片刻後“啪嗒”一聲落子。
“你我似乎很久沒有如此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說話了。”
她擡眸,看向蘇暮雨的目光有些異常的溫柔。微微上勾的唇角那樣柔軟,隻是臉上的皮肉一動不動,明顯的皮笑肉不笑。
“嗒”一聲,墨玉棋子落在白棋旁,封住了白棋的退路。
棋盤之上,黑子白子相互厮殺,寸毫不讓,如今戰局焦灼萬分,無論是誰,一步之差就會是慘敗收場。
“我并不想傷你。”
蘇暮雨拿起棋盅裡一枚棋子,等着林淺落子。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涼薄,表情冷淡,與林淺即使假笑也宛如軟月春風化凍的模樣完全不同。
“昌離是暗河的人,不該入那良玉榜。”
“百曉堂的金榜上寫的是阿離,是我的救來的侍衛,可不是你們暗河的蘇昌離。”林淺落下一子,悄無聲息地挽救了将敗的棋面,又顯露出反擊之态。
“再說,我救的人,生死都在我的手裡。暗河不想着怎麼感謝我,反而要把我綁去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哪有我這麼冤的人?還是你們瞧着我是軟柿子,可以随意拿捏?”
她那雙極美的眸子裡晃着月亮的橘光,唇角微微上勾,笑意淺淺地瞧着他,顔色明麗的月光映着她那件珍珠衫流光溢彩,真真是光華璀璨。
蘇暮雨擡頭靜靜凝視着林淺,她還是那樣的美,漸長的年歲讓她的美更加動人心魄,一颦一笑間風華萬千,隻叫時光都停滞了下來,仿佛一切都淡去了色彩,唯有她在世界裡愈發清晰。
有風動,卷起蘇暮雨的衣角,浮躍的衣擺蒙着一層月光,仿若此時跳動卻不願承認的心。
“暗河要帶回昌離。而有人想在暗河見你。”
蘇暮雨落下一子,擋住白子潛藏的攻勢。
“所以?”林淺歪了歪頭,映着橘色月光的眼瞳裡閃爍着鬼魅一般的光。
“你和昌離,我都要帶走。”
棋盤邊上的燈燭發出一聲微弱的爆鳴。
林淺發出一聲嗤笑。
“有人想在暗河見我,見我的屍體嗎?”她手裡撚着一枚棋子,微微向後靠去,盯着蘇暮雨的臉,薄唇彎出些諷意。
“蘇家主,是不是對你們暗河在江湖上的名聲太有信心了。我去了,還能活着出來嗎?”
白棋落盤,這一子宛如利劍,一子連起半局,死死咬住了黑棋。
“我不會讓你死。”
蘇暮雨垂睫,黑沉的雙眸裡看不出情緒,隻是這話裡的意思,卻有些詭異的暧昧了。
黑子落,堵住白子的攻勢。
“哈哈哈哈哈……”
林淺聽了,朗聲大笑。
發髻上的珠钗劇烈搖晃,手裡的白玉棋子滾落在地,她豁然站起,笑容若盛放的牡丹,又似滴血的玫瑰,渾身好似被橘色月光穿透。
妃色的襦裙和翠綠的披帛随着她的動作飄浮起來,她的笑聲裡沒有歡喜,隻有諷刺和瘋魔。
院子裡回蕩着她的笑聲,仿佛出世女鬼一般瘆人。
“可惜啊,可惜,”
等她笑出了眼淚,回頭看向坐在哪裡一動不動的蘇暮雨,又看向不遠處橫躺的三具屍體,笑問他:“我不是是還要感謝你對我如此情深義重,舊情難忘?”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她猛撲過去,雙手撐住棋盤,通紅的眼死死盯着他。
“你自恃武功,調走了我的守衛,殺了我的暗衛,又覺得我一個廢人不過在你股掌之間,憑借一兩句意味不明不知真假的話就像讓我束手就擒?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燈燭搖搖晃晃,她的面容近在咫尺,發髻上的珍珠掩鬓幾乎要戳到蘇暮雨的眼睛。
蘇暮雨望向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雙帶着恨意和瘋狂的眼睛。
“含姜要是活着也就罷了,她要是死了,我告訴你,我一定活剮了蘇昌離,把他做成肉脯送去暗河給你們嘗鮮。還有你!你也别想活着走出這裡。”
林淺到底小瞧了天下第一殺手組織的厲害。
任憑她已經把莊園圍成了鐵桶,還是被暗河找到了空子。
這個空子就是含姜。
含姜全權處理了守衛她安全的事,小到莊園裡侍衛巡邏的間隙,大到林淺身邊的暗衛,全部是含姜一手安排。
暗河卻悄無聲息地控制了含姜,千面鬼扮成了含姜的模樣,避開林淺,短短幾個時辰就摸清楚了園子裡的守衛動向,她布置的大大小小的機關全部被避開,守衛也被引走,等林淺裝點好自己打算和含姜一起過中秋節時,來到庭院裡看見的,是蘇暮雨揮劍殺了她最後一個暗衛。
這盤棋,本來該和含姜下的。
“含姜她人呢?!”
林淺一把掀翻了棋盤,發出一聲低吼,如同憤怒的雌虎。
棋子噼裡啪啦掉在地上,蘇暮雨垂眸,伸手漫不經心按住了棋盤,他在太多人的臉上見過這種神情,困獸之鬥罷了,隻是他不曾想過這種神情會出現在眼前人的臉上。
“隻要昌離和你去了暗河,她自然不會有事。”
蘇暮雨站了起來,“你的火器很厲害,我也相信你有同歸于盡的本事,隻是淺淺,這樣不值得。”
他拿起了放在一邊的傘,靜靜地看着林淺跌坐下去,聲調淡漠,卻包含着笃定:
“你在這裡埋了火藥,我不知道你會怎樣點燃它們,但和我同歸于盡,不值得。”
這也是蘇暮雨選擇和林淺談判,而不是直接動手把人帶走的原因。
蘇暮雨不怕死,卻不想現在死在這裡,也不想林淺死在這裡。
“呵,”
林淺冷笑,側頭去看他,
“放你娘的狗屁!”
豁然站起,“你有人質我難道沒有?蘇昌離還在我手上,我找不到含姜,你們也别想看到活着的蘇昌離。”
她的雙眸裡透出一股明顯的猩紅之意,宛如沁了血的和氏璧。
“你我手裡都有籌碼,你殺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你。那就把蘇昌河叫過來,我倒想聽聽,誰有那麼大本事馴化你們這群惡犬當走狗。”
暗河到底在給誰做事?林淺現在卻不太明白了,誰要在暗河見她?白王蕭崇?但白王想想見她何必遮遮掩掩,又何必特意選在暗河這種地方,下馬威也不是這麼用的。如果白王圖謀她身上的利益,更該做的是讓暗河直接殺了她,直接着手安排她的“遺産”。
蘇暮雨下意識擰眉,握着傘的五指收緊一瞬,身上的殺氣更重了幾分。
“大家長不會親自動手。我會保證你在暗河的安全。淺淺,昌離在哪?”
翻遍了整個園子,還是沒找到蘇昌離。
“含姜在哪?”
林淺不怕那種玄之又玄的殺氣,她現在的殺心比蘇暮雨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怕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