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地下停車場的路上,徐蔚然緊緊跟在應泊身後,一會兒想要接過他的公文包,一會兒又自告奮勇要做司機,像個團團轉的小雀。應泊全都委婉地拒絕了,看她有些洩氣,應泊溫聲說:
“不用,你坐着就好。在法庭上也是,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但也不要睡着。”
怕她還是放心不下,應泊又笑笑:“說是助理,其實更像是徒弟,起碼在我這裡學習大于打下手。如果通過我這些年的辦案經驗和心得能讓你跟在我身邊有所收獲,那當然最好,我盡力做到這一點。”
徐蔚然不好意思地開口:“應科,我想問……就是,我可以叫您師父嗎?我看其他人都是這麼叫的。”
“當然可以,用‘你’稱呼我就好——你看起來好像還是很緊張。”
“沒關系,總得适應幾天。”應泊替她找好了原因,“這次是個販毒的案子,500g冰/毒,三個被告都沒認罪認罰。舉證和法庭辯論都有點麻煩,不出意外得在法庭坐一天,你做好準備。”
“沒問題,我都可以的。不過您剛剛說,多少冰/毒?”
“500g,十倍于50g的标準,而且還是累犯。我的量刑建議是主犯無期,兩個從犯都是十三年。不出意外的話,基本就是判決的量刑,就看他們在法庭上的認罪态度如何了。”
上午的庭審還算順利。三個被告總共請了五個辯護律師。開庭前應泊特地拿了份起訴書副本遞給徐蔚然,讓她了解了解案情,不至于坐着幹瞪眼。雖然法庭調查中被告們依然是一問三不知,态度也依然嚣張跋扈,但至少沒有胡說八道或者破壞法庭秩序。
“不知道,我隻賣出去10g,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又一次消極回答公訴人的訊問之後,這位被告人将一條腿翹起,大模大樣地搭在另一條腿上。
辯護人大驚失色。一直沒打斷過控辯雙方發言的審判長此時清了清嗓子。應泊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想都知道不會太和善。他沒有急着反駁被告人,而是用一種平靜又不乏威嚴的語氣斥責道:
“被告人,把腿放下來。”
“你說什麼?”
“我讓你把腿放下來,這裡是法庭。”
辯護人也一個勁兒地朝被告使眼色,被告嘴裡嘀嘀咕咕的,但也隻能不情願重新坐好。
接下來是舉證,兩個小時裡應泊說得口幹舌燥,還要聽取辯護人的質證意見,審判長宣布休庭的法槌聲讓他如獲大赦,趕忙喝了口水。
法院分配的法庭并不大,休庭之後各路人馬一活動起來就難免顯得混亂。法警将被告人押解下去,書記員焦頭爛額地确認剛剛的庭審記錄準确無誤;旁聽的被告人家屬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獨力支撐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有多難過,乞求合議庭從輕發落,人民陪審員對此不感興趣,打過了招呼紛紛徑直離開。審判長是個相當有氣場的中年女性,任憑家屬怎樣撒潑打滾也沒有什麼反應,隻面無表情地收拾自己的案卷。
這套哭慘的話術審查起訴階段他們就已經說過一遍了,下午大概還會再說一遍,宣判的時候還會說,應泊邊聽邊想。徐蔚然坐在公訴席的一邊看着這一切,兩隻眼睛好像都不夠用了一樣。
“師父,刑案也這麼熱鬧啊?”
“還好吧,我覺得比民案清靜一點。”應泊整理着案卷,“以前上學實習的時候有幸旁聽過民庭的案子,原被告直接在法庭上打起來了,非常震撼。”
“唉,碰上這樣的當事人,律師的日子也不好過。”徐蔚然感歎。
應泊不置可否,翻看着手機。消息有很多,他想看到的卻沒來。正巧此時審判長走到公訴席的位置,應泊忙起身向兩人介紹說:
“這位是胡青雲胡庭長——她叫徐蔚然,也是我們部門的。”
“胡庭長好。”
“我看着面生,第一次來開庭吧?”
“是,我是檢察員,她是新上任的檢察員外郎。”應泊開玩笑說。
“多好的姑娘啊,跟你們應科好好學好好幹,未來又是個十佳公訴人。”審判長笑吟吟地,“留下來吃頓午飯,下午還得繼續,你們就别來回折騰了。”
推辭的話已經到了嘴邊,應泊看到徐蔚然掩飾不住的渴望的眼神,把話含住了沒好意思直接說出來。
消息偏偏在這時彈出。趁着審判長應付糾纏不休的被告人家屬的間隙,應泊低頭速覽了一遍:
“撤銷原判,改判無罪。好長的判決書,就最後一段有用。”
下一條消息讓他心裡一沉:“那個馬維山對着媒體們說最要感謝的人是你,現在坐上記者的車往你們單位去了!”
于是,等審判長終于把被告人家屬送出法庭之後,應泊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法檢的冬季制服差别不大,師徒兩人混在法院食堂裡也并不顯得突兀。隻是偶爾會有法官認出應泊來,又少不了一陣寒暄。
“喲,應科,今兒怎麼來我們這兒吃飯了?”
“胡庭長盛情邀請。而且徒弟沒來過,帶她來看看。”
“挺好。”對方爽朗地笑起來,“小姑娘,别忘了評價評價跟你們食堂比哪個更好吃,你師父覺得你們的更好,我就不服氣。”
“這有什麼不服氣的。”應泊笑着說,“就像咱們兩家的夏季制服一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