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初見時他怕我跳樓被砸了滿身滿頭的書?還是他在大殿上硬說是他與我命數相合,說“很願意和我相處”?
還是他下意識地去拱沈穆的手,蕭然秋夜裡那一碗熱騰騰的肉丸湯?
睡得不太安穩的沈穆動了一下,長眉微微蹙起,顧晦下意識擡指想為他撫平,卻又在半空中頓住了動作,然後收回。
“呼——”
顧晦深呼了一口氣,沈穆這人太危險了,隻跟他相處了幾日,明明他也并沒有做出什麼刻意讨好的事,就能夠輕易走進别人的心底,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對他好。
甚至是愛護他。
純然幹淨美好的東西,總是令人向往的。
他曾經也很向往,那麼現在,他真的可以得到嗎?
自認冷血淡漠的少年,眼中翻滾着的情緒讓人無法看懂。
紅袖打來了熱水,顧晦默默讓出了身位,好方便她動作。
紅袖很是仔細,先用棉巾給沈穆擦了一下臉,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正在不安地滾動,好像意識到了有人正在擺弄他,掙紮着要醒。可惜他的身體太虛弱了,微弱的意識尚未聚攏又迅速消散,再次睡了過去。
紅袖一點一點擦淨沈穆的手指,然後再盡力給他擦一擦手臂。
顧晦看着沈穆的指尖因為被熱棉巾擦過而泛起紅色,往上瞧,沈穆臉上濕潤,熱氣呼出,與方才的水汽混合,浸透了秀麗精緻的眉眼。
這麼虛弱,這麼……讓人不忍。
紅袖端着水盆出了房門,顧晦重新坐在腳踏上,遲疑了一會兒,終于像是做了重大決定一般,慢慢握住了沈穆冰涼的手。
隻是給他暖一暖手而已,對,顧晦鄭重其事地點頭,手中的力道卻不自覺放輕了很多。
很多人都對他贊賞有佳,顧晦靜靜看着沈穆,那我想親近他,也是正常的。
我也可以試着相信他,試着……親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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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空上零散地點綴着幾顆星子,蟬鳴發出最後的吟唱。
已是宵禁時刻,但京城東側熙甯街并不太平,陡然冒出一聲慘叫,叫人聽着毛骨悚然。
刑部的人已然将主要人犯押了起來,正欲帶走,段恕姗姗來遲,卻來得正好。
段恕不慌不忙将自己的腰牌亮出,玄鐵所制的腰牌很有分量,上頭所刻“影宮”二字更有分量。
刑部主辦此案的侍郎華榕上前拜見。
影宮的存在,是皇帝的特許。
影宮的前身乃是方沁雪自己親手訓練的鐵甲營,帝後大婚後,方沁雪為國家統一考慮,不便自己掌握軍隊,便将手中的軍隊交了出去,與顧青禹的軍隊合為一體,但這支由鐵甲營精兵是皇帝特意保留下來的,以示帝後兩無猜疑,共治大盛。
影宮雖直屬皇後,但也為皇帝所用,他們的權利超出六部職權之外,不受六部拘束。
“我們要帶走黃躜。”
華榕揚手,押在後頭的黃躜被推了一把,兩名官兵押着他上前,影宮的黑衣人交接了鑰匙。
“不知其餘人等,大人可還要提走?”
段恕:“不必。黃府已經被我等搜過一遍,但為免遺漏,這黃府,我等要一并封鎖,閑雜人等不得出入。”
華榕畢恭畢敬:“是,那下官就帶着他們先行一步,大人請便。”
段恕點了頭。
“這什麼侍郎倒識趣,不像那個李尚書,做什麼都磨磨唧唧的,一點小事總要掰扯個沒完。”
段恕笑了一聲,淩宇老實了,抱着刀跟在段恕身後。
影宮的存在太特殊了,六部官員都受它監察,而影宮拿人從不講規矩,自然少不得被人蛐蛐。
“華榕出身寒門,卻是實打實的榜眼,把世家出身的那些人牢牢壓在下方,為官後自請外放,做出不少政績,妥妥的新秀。”
淩淼耐心地跟淩宇解釋:“他這樣的人,自然是精明懂得變通喽,不然怎麼可能那麼年輕就爬到高位?”
段恕突然插了一嘴:“少主近來如何?”
淩宇聽到這個臉上就止不住笑,淩淼用刀背敲了一下他的大腿,示意他收斂一點。
“少主現在過得挺好,那個什麼沈穆,長得可真是好看,比宜春樓的花魁還要好看十倍,不,百倍!聽說待人也溫和,上書房裡的那些宮女太監什麼的都沒說過他一句不好。”
“少主現在吃好睡……呃,”淩宇頓了一下,“好像還是不太睡得着,但是氣色看起來不錯,武功也精進了很多。”
說話間,段恕等人已經到了黃躜的書房。
段恕聽淩宇這樣說,臉上的笑真切了一些。
這書房他們已經暗中搜過一遍,雖然段恕非常放心淩宇和淩淼的本事,但他總覺得不止如此。
而且宮主也說了要往底下繼續深挖,多多少少是心中有數的。
不如這一回……段恕思纣道,這次機會難得,讓少主來練練手,也未嘗不可。
一腳踢開門,段恕略一揮手:“搜!”